第A11版:文化周刊

晤对名家刘一闻

◎刘卫锋

2024年7月7日,机缘巧合,与书法家、篆刻家刘一闻先生在南通首度相会。先生身材魁伟,一头银发,风度翩翩,儒雅大气。落座后,纵论艺事,相谈甚欢,更见先生沉稳恬然,平易近人。

新民晚报早识君

我在学生时代就闻先生之名。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在家父为我订阅的《新民晚报》《书与画》等报刊上,看到刘一闻的名字。其时,《新民晚报》陪我度过了大量课余闲暇时光。《新民晚报》的副刊“夜光杯”版,常有书画篆刻作品刊发,在这里,我初识风格鲜明的海曲刘一闻篆刻。但当时我尚年幼,还在小学、初中阶段,文化积淀不深,是不大看得懂其中真味的,反而更加偏爱那些线条秀美、布局平稳的篆刻作品。但刘一闻的名字,时常在报纸上见面,也因此知道,在一江之隔的上海,有这么一位孜孜矻矻的艺术家。

此后经年,求学读书、入职教育工作,与文艺日相远。对刘先生的所知,也多停留在年少时的记忆。得知有这次难得的相会,事前我做了一些功课,借助网络对先生近些年的情况作了一些了解,并在家中的藏书中寻找先生的印迹。我早年阅读《新民晚报》“夜光杯”的记忆也因此被激活,先生魁伟的形象也更加饱满。

先生除善书法、篆刻之外,亦善写。1984年1月10日即在“夜光杯”刊发《怀念苏白老师》,这是苏白先生1983年去世后,刘一闻在《新民晚报》刊发的首篇文章。据先生讲,而今他是《新民晚报》的老作者了。我看先生去年艺事年谱,3月11日,在《新民晚报》“夜光杯”版刊发《天尧楼的艺术之旅》,品评吴氏夫妇作品集,为友人艺术作品而歌,文末感言“大凡艺术之域的成败得失,看来都跟坚定不移的择师问道和浸溉传统文化的毕生向学直接相关”,收束有力,推而广之,亦给人以思想的启迪。先生曾有不会写作之自评,窃以为实在是过于自谦了。平实的文字最能动人,原不在于多加修饰。2023年4月16日,《新民晚报》整版刊发先生的《一尘不染——献给恩师苏白》长文,追念恩师一生行迹,令人感怀不已。作为读者,既为苏先生道德文章所敬仰,又为刘先生恭执弟子礼而钦佩。

在家中寻得1990年第1期《书法》杂志,第44页“篆刻讲座”栏,有刘一闻先生《试说将军印》一文,遂携往。恰刘先生南通弟子、青年篆刻才俊朱欢笑在侧,遂转赠于他。谈及这篇文章,刘先生尚有印象,说是当年编辑约稿,他在火车上匆匆写就。先生饶有兴趣地翻阅这本杂志,娓娓而谈,三十四年前旧事宛在昨天。

我与先生的交谈从其感念师恩的几篇作品生发开去。刘先生师从多位名家,他皆有文章述其事。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先生历经时代风云,从学生到工人,再到文化界,一路走来,除了自身努力,也幸遇良师。

与苏白先生相交十余年,有前往青岛亲谒,更多的是书信往来。一方请教篆刻艺事,一方诲人不倦。不仅指点技艺,而且注重价值引领,德技并重,刘先生获益匪浅。刘先生结婚之时,苏白先生致信刘先生妻子,祝福之外,劝勉孝亲团结,同时指出刘一闻个性过强,提出改进希望,展现出师长的一片赤诚,用心良苦。刘先生聪慧伶俐,从善如流,一生敬重恩师。除前述1984年撰文怀念恩师外,刘先生还通过自己的行动传播苏白老师之高尚德艺。苏先生去世三十年后的2013年,刘一闻先生编集《苏白朱迹》,并作后记(代跋)《英心不朽——献给恩师苏白》。又十年后,刘一闻编著《苏白书信辑存》,将苏白老师与他的通信整理出来,多达十万余字,并再作长文追念师恩。苏先生毫无保留倾囊相授、推心置腹犹如父母、古道热肠一心为他人着想的光辉形象跃然纸上,诚如刘先生所言,恰似“一座永放光辉的灯塔”。苏白老师,真可谓慧眼识珠。我们也从刘先生的文章中更加真切地认识了一位“好老师”的模样,他们辉光交映,生动演绎了中华师承的美德。

关于和魏启后老师的交往,我印象最深的是刘先生登门拜谒之后,魏先生坚持送他下楼,刘先生不放心先生,又返身相送,最后竟然三上三下,师徒二人近乎执手相看泪眼,难舍而别……类似的细节,在刘先生的笔下涓涓流淌,师徒惺惺相惜、共赴艺道淳境的美好往事,温暖着我们每一个读者。

如今,刘先生带徒也深具先师遗风。他对后学才俊多加青眼,奖掖提携,把先师雪中送炭、诲人不倦的道德风尚持续发扬光大。如先生偶然发现湖南偏僻之地有一篆刻后起之秀,于是通过关系辗转联系上其人,先生到湖南后,创造机会召谈勉慰。

此次来通,对朱欢笑也是勉励有加。谈及篆刻艺术精进,先生强调修德为要,澹泊远离浮名,艺品即人品;要艺事融通,学篆刻要精书道,“书法家不一定懂篆刻,但篆刻家一定要懂书法”;要汲古开新,多读宋元书家名帖,品悟其中意蕴。篆刻不惟技术活,乃需使人有气息之感,气息之所从来,当多读书,多向传统中学来、转化。

我赠先生《速写南通》文创记事本,一同合影留念时,先生极为自然地手持我的小书置于胸前,其中美意我自然知之,但也十分汗颜,赶紧请先生搁下。于是,摄影师给我们留下了两幅同一场景不同造型的照片。先生奖掖后辈,发自真心,于斯可见。

关于刘先生的书法用笔,我有一问求教。视其所书,笔画有粗有细,但是穿插得宜,布局有致。有金农漆书的影子,又有汉简隶书的挥洒。我总感觉那些粗的笔画,倒像是刷子扫出,或者是竹笔拖出,问他是否用特制之笔。

刘先生说他用毛笔,非刷子也,但多用狼毫等有一定硬度韧性的笔。后来,我看到先生写字的视频,原来粗笔画是侧锋写出,而细的笔画则利用笔尖或者侧锋形成的笔势挥就。因此,先生的书法既得乎传统,又有变异,甚至带有装饰味,这些都是先生在不断探求中形成的个性色彩,他的作品也因此具有鲜明的辨识度。

先生曾在介绍书家潘学固的文章中转述潘父教子如何学书:“字不必宗一体,书不必专一家,应师于古人领悟古法,且合众家之长,方能有成。”联系赵冷月先生曾多次对刘先生所言:“作为古代作品的点划之类,临摹时应笔笔到家,一旦创作,则须移貌取神,将具体点划的痕迹忘弃得越干净越好”。我想刘先生也早已奉之为圭臬,并已在篆刻与书法上臻于极高的境界,孙过庭《书谱》中云“通会之际,人书俱老”,或近之矣。

先生这些年于国故整理亦颇为费心,自觉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之前整理先师作品、阐发行迹即是此类。其实,先生亦书香门第,家学渊源。2023年第一期《书法》刊载先生所撰《寒金冷石文字中的生命暖意——王献唐的学术世界》,介绍中国近现代历史考古学家、图书馆学家、博物馆学家王献唐的学术成就,让我们对先生之外祖父更增添一份认知。因此,无论是在家族之链上,还是更大范围内,先生都以一己之力团结同道,传承文化、创新发展,这样的艺术人生和文化自觉,何其美好!曾见先生所书一联,可窥先生近年行迹与心态,向往不已——

做数件可流传趣事消磨岁月,会几个有见识高人说古论今。

2024-07-17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78915.html 1 3 晤对名家刘一闻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