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晚晴周刊

我的高考

◎陈根生

我是1957年参加的高考。那时跟如今全校动员、考生加餐的盛况一对比,称得上一句市井俗话:锅不动,瓢不响。郭祥贵编著的《江苏省如皋中学校史研究》一书收集到的一份油印版《江苏省如皋中学大事记(1949—1958)》,其中关于1957年高考一字未提。这就奇了怪了,难道“高考”不是学校的头等大事吗?

我的高三班主任在高考体检后跟我说:“你肺部发现了一个钙化点,能否参加高考尚未确定。”把我吓个半死。谢天谢地,第二天去复检,县人民医院X射线科络腮胡子主任亲自操作后拍拍我的肩:“没什么大问题,小伙子,放心去考!”

高考前一个月停课复习,学生可到校可在家,任课老师不集体上课,只个别解答疑难。

1957年,如皋中学高三共甲乙两班,我在甲班。当时如皋还没资格设高考考场,我们必须提前一天到南通。我们考文科、理科的人少,住南通师范;考工科的大多数住孩儿巷那儿的南通市一中。带队的仅一位老师,跟他们一起住。我们这群乡下娃头一回进城,人生地不熟。那时没有空调、少见电扇,天气酷热难当是当头一棒,蚊虫并不友好也成了一大难题。

第一门考语文,有位冒姓的老兄因在路灯下通宵复习,竟然在考场上呼呼大睡了,口水弄湿了试卷一大块,所幸此公后来录取了南京大学,再后来成了天文学家。

1957年的高考语文试卷,我记得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古文翻译,第二部分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这是人人都有内容写,但很难写得冒尖的那种。我的父亲被日本鬼子吓成精神病之后,一家五六口人的生活重担就落在母亲柔弱的肩上。她天天眼睛一睁苦到晚上熄灯,做米饼、卖碎肉、摆旧货摊……她把一家人连拉带扯拽到新中国的阳光之下。关于母亲,我有太多的话要说,只觉得心里汹涌起好多好多往事,不知不觉就写得泪流满面、抽泣起来,引得监考老师时不时转过眼睛盯住我,大概是生怕出什么意外。

当年我们填志愿的程序是在考试之前,所以我们从南通回去后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录取通知书了。

录取通知书陆续到了,我们班只录取了一半人,我也相当危险,填报12个志愿,被录取到了第11个:江苏师专中文科。前面的志愿全填的英语系,做了一场黄粱美梦。我有一位发小,1956年考取北京俄语学院,1957年让他转其他语种,他干脆学农业去了。千怪万怪只怪苏联老大哥背信弃义,俄语人才需求急刹车。

录取通知书邮寄到我家时,我头脑里一片茫然。发小纷纷劝我:“依你的实力,专科算什么,明年重考弄个本科,脸上也光彩。”我苦笑,“专科”光彩不光彩好歹是个大学,我这家庭条件经得起折腾吗?万一明年考不上本科呢?有邻居复读却考不取的例子摆在那里。顺算盘打不过来打倒算盘,专科两年出来吃皇粮还能减轻母亲负担,有什么不好?后来的事实证明歪打正着,吃饭不要钱并且拿助学金多么适合我们这种清寒之家。中文科我也学得如鱼得水,后来还庶几成了“小庙里的大和尚”,毕业后研究鲁迅、写作散文,日子也过得并不平淡。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路是人走出来的。

毕业从来都是学校的大事,全体毕业生跟校领导、老师,应该有个合影留作纪念吧?没有。毕业班师生也该有个合影吧?也没有,以致成了今天如中校史馆一大遗憾。我是以一张母子合影为我的1957年画上句号的。照片上只有坐着的母亲和站立的我,虽然二人脸上看不出多少喜悦,但是从此我们这个家庭改写了没有大学生的历史。特别是我那身时尚的学生装,同窗们都以为是街上店里买来的,其实这是我母亲的纯手工作品。她的一双巧手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飞针走线,一针一针缝着一个母亲的深情,一针一针缝着一个清寒之家的期望。

我至今仍然感谢母亲当年手缝的学生装,温暖了我几十年;感谢母亲手制的圆口布鞋,让我穿着这一生都走在正道上。

2024-07-30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80196.html 1 3 我的高考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