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祥

2024年10月28日，是秋风渐起、乍暖还寒、满地苍黄的一个普通日子，也是我爷爷张文桥、一个普通农民的百岁祭日。应该说，今年那些连续接近40℃的高温日子是彻底走远了，接下来应该是冰冷刺骨的寒冬走上前台。极热，极冷，是天气的常态，也是人间的规律，特别是当今，温暖、凉爽的中间美好状态似乎越来越短暂，这也正如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蓦然回首，都已是前程往事、无可挽回，留下来的只有无尽和极端的哀思和苦痛。

我的爷爷，张文桥，终于还是没有熬过炎炎夏日，与众多老人一样，在那火热的天气里安静地走了，享年九十有三。没有太多的痛苦，没有太多的放不下，没有再说只言片语，只是在2017年8月25日（农历七月初四）上午的九点二十分，安静地用一只眼再看了我一下，用力合上双眼，重重咽下最后一口气，从此，驾鹤西游，离我而去。

我呱呱坠地后，是爷爷坚持不把我跟别人家的女孩子换掉，哪怕我已经是家里的第三个孙子；我尚在襁褓之中时，是爷爷，把我放在挑的担子里，或者放在吃酒小店的柜台上，闲暇时给我喂水，甚至用筷子蘸点黄酒，放到我的嘴里；我小学初中时，是爷爷，每一年坚持用自行车把我带到30多公里外的狼山一次，早出晚归，让我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和佛教的神圣；我初中毕业填报中专志愿时，是爷爷，一个人站在门外，不愿与我分离，用烧饭所系的裙角偷偷抹去眼里泛出的泪花；我高中住校时，是爷爷，坚持每过一段时间，用自行车载着家里的米、家里做的菜，热乎乎地送到我的手上；我大学时，是爷爷，每逢我有大的考试或者活动，坚持早晚一次在家里的菩萨面前给我烧香祈福；我工作后，是爷爷，在外人面前经常带着自豪的脸色一个劲夸我的好，哪怕我只是给他买了一个烧饼，或者一个包子，哪怕我挣钱孝敬他的时候，他已经八十岁了。

爷爷离开的时候已经九十有三，虽然未及期颐，但是米寿已过，也算是高寿了。纵然死亡是人世间逃脱不掉的规律，纵然爷爷已经安享高寿，但是我们内心还是有很多的遗憾和不甘。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爷爷一辈子与土地为伴，勤俭持家，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但他还是通过他的人生很好地诠释了拉长和丰富人生所具备的意义。

应该说，爷爷在他人生的第一个甲子里都是与土地打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奶奶去世比较早的情况下，维持起这个家，抚养了一儿一女。但是在六十岁以后，他自我挑战，选择了卖豆腐这个苦行当。每天清晨，用自行车去镇上购买几板豆腐，回到家放到担子上，挑着担子一个村一个村走着去叫卖，赚点中间价，虽然这只是商品买卖的一个最基本的状态，但是对他、对这个家来说，也是不小的改变。后来，爷爷七十多了，又选择了给建筑公司看门的行当。再后来，建筑公司嫌他年龄大，他又跑去给卫生学校的值班室烧开水，直到学校也婉言辞退他，他才安心享受晚年时光。爷爷的这些选择和努力，一方面适时补贴了家用，另一方面，也锻炼了自己的身体，更重要的是，丰富了他的人生，给我们树立了榜样。人，只要选择改变，多晚也不迟，哪怕你都已步入花甲之年。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爷爷都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面带微笑，声如洪钟，直腰直背，走路虎虎生威。正因为此，我们这些晚辈也就安心地在外面打拼，觉得年龄对我爷爷来说，就是一个数字；觉得死亡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事情。就是在2017年4月，他开始吃得比较少，在体检后，他的基本指标都还好的时候，我们都心存一丝侥幸，“起码”“至少”“应该不会”，这些词都是经常挂在我们嘴边的。但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花开有落时，人生容易老”，“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我们忘了世界上万物都逃脱不掉的“先生先死、先死先生”的客观规律，忘了当时中国男人人均74.2周岁、南通男人78.6周岁的客观现实，忘了爷爷身体零件无大碍但是系统整体衰落的客观原因，于是，命运安排好的死亡在这个夏天应时而至，爷爷无可回避，我们无力挽回。

当看着爷爷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世上最爱我的一个人离我而去了，自此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和呼吸的气息；当看着爷爷被推进焚烧炉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肉体即将离开尘世，从此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形；当看着爷爷的骨灰跟奶奶的放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又回家了，在与奶奶分别四十多年后，又开启了跟奶奶一起的新生活。

写这些回忆，我泪眼婆娑，悲痛难抑。写这些回忆，是为了纪念，更多是为了与往事诀别。从此以后，我的爷爷，你不用再为我加油鼓劲，我也不再为你担惊受怕；从此以后，我的爷爷，你不用再为我准备粮食和蔬菜，我也不再为你买点心和水果；从此以后，我的爷爷，人世间没有我心里的爷爷，你那里暂时也没有你爱的三孙子；从此以后，我的爷爷，你安心跟奶奶在一起生活，我也照顾好爸妈，撑起大家庭，培养好孩子，走好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们今生有缘，我们一定来世再续！我们心中有爱，我们一定能够感应！我们就此诀别，我们一定拐角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