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晓波
我喜欢吃菱角。每年中秋节前后,我总要买些生菱角回来煮熟了趁热打牙祭。何以对菱角情有独钟?因为吃到热腾腾的菱角,六十多年前享用菱角晚餐的一幕幕就会浮现在眼前,触发我的回忆和思考。
老宅门前原本有一条河。说是河,其实是一口南北走向的池塘,宽不过40多米,长100多米。1946年土地改革时,我们家分得八亩多地,这条河正夹在地块中间,自然而然地归了我们家。爷爷喜不自胜,满脸笑容地说:“我们也有自家的宅沟了。”
爷爷称为“宅沟”的水不是很深。头几年,我们家把它作为养鱼塘。夏天,有人挑着一对装着水的鱼苗桶,晃悠晃悠(不晃,鱼苗会缺氧而死)地寻找农户售卖鱼苗,白鲢、鳙鱼、草鱼,各色各样的都有。一两年后鱼长大了,可以下网捕了。逢年过节或家里来了客人,父亲站在河岸上张网一撒,准能网上几条鱼来。我和弟弟跟在父亲后面抓鱼,连蹦带跳,那快活劲儿就甭提了。
养了几年鱼,河底淤泥肥沃。父亲很有经验,想到了种菱角。记得是1959年春天,不知道父亲从哪里弄了几十株菱角苗,将每株苗的根部裹上烂泥后沉到河底。那些菱角苗不甘于闷在水下,得到淤泥肥气迅速生长。不久,菱角叶就纷纷冒到了水面上,不但当年成活,而且每株都分蘖成好几根,水面上长出一片片方方的菱角叶,大人管它叫“菱角盘”。菱角盘平平展展地聚在一起,一顺儿都是绿颜色,与睡莲有的一比。我们在池塘边上来来回回走过,有意无意地观察它的变化,终于有一天,发现菱角盘上结出了菱角!只是当年还不成气候,没有“收成”。
菱角的生命力很强。头年叶子谢了,水面上静悄悄的,啥也没有了,第二年开春不久又长出了水面。
此后我到县城读书,没有机会观察菱角的生长情况。但暑假回家时,我发现前两年还是稀稀拉拉的几丛菱角竟长得满河都是了,一盘一盘的菱角叶挤在一起,大概都要享受阳光,有几处竟挤得拱了起来。满河的菱角叶煞是好看。我和弟弟妹妹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今年菱角丰收,我们可有口福了!
采菱时节到了。父亲乘坐木质大澡盆,轻轻地拨开密密的菱角盘,细心翻看着,将成熟的悉数采下。南北一个来回就采够一大筐,少说也有二十多斤。把筐提到另外一条大河里淘洗干净,竟装了满满一大锅。
菱角煮熟的时候,也是晚饭时分。闻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菱角,饥肠辘辘的兄弟姊妹们早已垂涎欲滴。妈妈把菱角往饭桌上一倒,我们一个个犹如饿虎扑食,不管菱角烫手,不怕菱角戳嘴,大快朵颐。一大堆菱角都成了空壳子,晒干了还能当柴烧。那年头庄稼歉收,柴火也不够烧饭的了,农村大娘常说“锅上愁到锅下”。
菱角一季可采好几茬。我们一连几年每年都几度“享用”这样的菱角大餐。热乎乎,齿颊留香;香喷喷,经久难忘。菱角大餐给我的记忆糅进了酸甜苦辣,深刻、难忘。
我们享用菱角晚餐的年代,正是国家遭遇自然灾害的那几年。粮食短缺,人们想尽办法寻找食物来源。我的父母节衣缩食,千方百计带领我们与饥饿抗争。小小“宅沟”长出的菱角也帮了我们的忙。
菱角晚餐是灾年难得的美食,能享用这种美食的家庭少之又少。回忆当年情景,我感慨万千。幸好土地改革分得了一方池塘,庆幸父亲种下了满池菱角。我总觉得,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那条曾经盛产鱼鲜和菱角的“宅沟”,为我们度过灾荒提供了些许帮助。菱角晚餐在我心里烙下的印记永远磨灭不了。我始终怀念那条宅沟。可惜在我们的田园里再也看不到那条宅沟了。因为农业学大寨运动中没有考虑到生态问题,贸然将它和许多小河一起填平了!从此这里不能养鱼,不能种菱,我们再也吃不到、也不用再吃菱角晚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