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一

晚秋，我们游过水乡南浔、千灯，乘兴又到“神州水乡第一镇”——甪直。

据说，甪直之名，来源于“六直”：镇东的大直、小直、直上三条河道可通达六处。而“甪”，则是古代传说中的独角端兽，叫甪端。“甪”，恰恰在吴语中与“六”谐音，以“甪”附会，无疑寄托百姓对风调雨顺、一方平安的祈望。

一到镇口，迎面就是一尊高踞广场的石雕甪端，挺立的独角、沉威的神色，给人一种刚柔并济、内藏乾坤的非凡气度。甪端，有别于象征司法公正的獬豸，但传说它生性聪颖，以角抵着人的肚子，能判断陈述的真伪，热心为民解决争端，象征光明正大、秉公执法。作为执法者，我们望之俨然，别生敬意。

甪直与南浔、千灯比起来，街市要小些，游客也少得多。但在某种程度上，倒成了优势——还是千百年来原本的样子，有种素颜之美。随意走走，水乡的粉墙黛瓦、平平仄仄的石板路、悠悠划来的乌篷船、静谧苍朴的深巷，像走进水墨画里。

水是古镇的灵魂，枕河人家，脉络于水，连接于桥，称甪直为“水乡桥都”真不为过。

秋水依依，过了镇口的永安桥，便是三步一桥，五步一拱。多拱桥凌水，如长虹卧波；平直桥长驰，如练似带；券洞桥横跨，如月儿弯弯……还有绰约的钥匙桥和半步桥，更有“三步两桥”的三元桥与万安桥，且有桥联：“东溯眠牛浮绿水，西临斗鸭挹清风。”透着浓浓的历史文化气息。

我们站在桥上看风景，恰遇打莲湘的非遗表演。身着水乡服饰“八件套”的阿姐们，个个是“窄样春衫称细腰，蔚蓝首帕髻云飘”，方才舞起来，江南水乡的柔美风情尽显举手投足间。手中的五彩莲湘也灵动极了，莲湘两头的铜钱撞击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可听可赏，活泼又有趣……久违的打莲湘，让我们看得如痴如醉。

二

过香花桥，经香花弄，就到了迥隔红尘的保圣寺。门口，一口古井，有亭翼然，1987版的《红楼梦》曾在此取景“葫芦庙”。古刹始建于梁天监二年（公元503年），距今已有1500年多的历史。寺内现存建筑二山门、天王殿、古物馆等，特别是九尊塑壁罗汉依然神光闪耀。难怪梁思成赞扬：“实我国美术造物中最可贵者也。”塑壁，相传是唐代“塑圣”杨惠之的作品，而陈从周教授考察后认为：“塑壁山石真北宋荆、关之笔也。唐人绘人物有独特之功，而于山石尚未成熟。山水之法至五代北宋始备。塑壁山石气势之雄健、浑成，实一幅北宋人山水也。至于所塑之水纹、用笔遒劲生动，惟宋画中见之。”宋人的山水与雕塑一脉，达到了巧艺并著的巅峰，令人叹止。

到底是古寺，庭院里的古物就很可观。除了称奇叫绝的唐幡杆夹石、大铁钟，以及宋代“铺地莲花”“宝装莲花”柱础石之外，唐代青石经幢——尊胜陀罗尼经咒石幢，尤其古意盎然。由盖、柱、座组成的幢体基本完好，雕刻的莲花、卷云、菩萨、飞天等图案美不胜收，唯八角形刻经石幢体上的字迹漫漶，然而在秋阳的辉映下，一个个小楷字却又可辨，实在是石头无言、岁月有痕。

三

寺内，古树也多。苍松翠柏、青桐丹枫中，一棵本属藤本的百年枸杞，竟长成了一棵树，穿云裂石，红果漫冠，韵致横生。从古物馆穿过古紫藤，步入西院，草木苍然中，遇白莲寺旧址。据介绍，白莲寺，梁代始建，曾为唐代诗人陆龟蒙别业。北宋熙宁六年（1073）重建，后毁。如今，宋代的16只柱础石伫立原处，隐约可见当年大殿的旧制。寺西，有陆龟蒙衣冠冢，清风亭、斗鸭池古朴庄穆，阒寂无人，怀想一生清贫、两袖清风的诗人，肃仰之情油然而生。

南边，与陆龟蒙相伴的，是一代师表叶圣陶先生。石栏台墀，雕饰贻遍，碑上大字鎏金，墓前花篮锦簇——今秋恰逢叶圣陶130周年诞辰。

最引人瞩目的，要数3棵银杏树。两雄一雌，其中一棵与寺同龄。三棵树气宇轩昂，给人以古朴、遒劲、昂奋的美感。

时值深秋，三棵银杏树黄叶翩然，落叶无声，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宛如童话世界。两两相对银杏树，我如来还愿一般。看着看着，高高的银杏树如安详的智者、超然的圣者，带着生生不息的气息开释我的心扉。

“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一阵风吹来，满地折扇形的黄叶像黄蝴蝶又飞起来了。我俯身拾起轻盈的一片，一股灿然的暖意直抵心间。

经“生生”农场向东，就是叶圣陶曾执教过的“吴县县立第五高等小学”旧址，如今辟作叶圣陶纪念馆。伴着纷至沓来的师生，我们瞻仰了纪念馆，又走“叶圣陶小道”，打卡眠牛泾浜、圣翁书院、“倪焕之DE茶书吧”，以及万盛米行——初中课文中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的故事发生地。一路沉浸于叶圣陶先生至善至美至诚的世界，直至星星在向我们眨眼了。

为什么这么流连？因为，甪直除了纯真丰盈的水乡古韵外，更有心中的“师”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