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水
冬日寒夜,朔风怒吼。趁着小孙女有其下了班的母亲带的工夫,我和妻子来到两间小杂屋里打扫卫生,清理杂物。不经意间,墙旮旯里,一只黑乎乎、沾满灰尘和铜绿的烘缸映入眼帘。我就像见到久违的宝物,一把抓起,轻轻擦拭,仔细端详。瞬间,仿佛还散发着当年烟火味的古铜式烘缸,一下子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这只圆形的烘缸高约18厘米、直径约25厘米,是用黄铜做成的,也是母亲的陪嫁品。尽管有的地方绿锈斑斑,但擦一下,依然铮亮。铜盖上布满密密麻麻、小黄豆般的洞眼,似乎在诉说着过去的辉煌和峥嵘的岁月。烘缸的腹部像一个大馒头般凸出,制造的工匠目的是增加缸的容量和铜器的美观。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只少了一个铜环的烘缸看上去喜庆、美观、精致、朴实。从我有记忆起,它在我家已有近一个世纪了,活脱脱的一个老古董了。
“一个小铜盆,嗞嗞冒热气,爆豆又爆果,取暖真神奇。”小时候,一首打油诗概括了烘缸的巨大作用。那时的冬天,不像现在的暖冬。冬天入九后,经过几场雨雪,气温断崖式下降,往往是一夜之间进入速冻模式。屋外银装素裹,大河、小沟连底冻。每天早上天还未放亮,已经起床的母亲在土灶上升火做好早饭后,将头天烘缸里的灰烬倒到地里,然后来到土灶后,先在烘缸内放入烧柴草时落下的柴屑,并压实;再用铲子将灶膛里未燃尽的余火取出,均匀地堆放在烘缸内;最后再用一些燃力足的柴屑、木屑堆在余火上,用铲子压实。不一会儿,烘缸内发出“嗞嗞”声响,一缕缕呛人的青烟袅袅升起。这个时候,母亲总是用脚在烘缸内轻轻踩下。很快,闷烟便消失了。随后,母亲将烘缸盖上,端进堂屋,放在桌子边。
当年,就像现在有了空调或取暖器似的,我们几个刚出被窝的孩子遂纷纷伸出小手在暖烘烘的烘缸上面烘,一股暖流随之从心中流过。别看小小的烘缸,放在屋子里,时间不长,冰冷冰冷的屋子里顿时有了暖意。到了“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的严寒季节,我们一群顽童缠着大人,将冻得厚厚的冰打上一块捞起来,放在场上。用脸盆按在冰块上,找来一把凿子和榔头,然后依葫芦画瓢,“当当当”做起了冻车。一部冻车完工后,我们推着冻车,就像比赛似的,撒开脚丫,“咚咚咚咚”,满天遍地撒欢。
回到家里,将冻得通红的手在烘缸上烘暖和后,我们又“哗哗哗”地推着冻车,从这家推到那家,好不神气。时间不长,我脚上的芦花靴便浸湿了,双脚冻得生疼。在将冻车扔给其他小伙伴后,我急忙赶回家,连芦花靴也来不及脱,便直接踩在烘缸盖上烘开了,随着一阵阵略带草味儿的热气冒出,用稻草做的芦花靴鞋底很快就烘暖和了。我穿着它,又继续玩冻车。
那时候,物资匮乏,有了母亲升起的烘缸后,我们放学回家,翻箱倒柜,将家里收藏的花生、山芋干、蚕豆拿出来,一荚荚、一根根、一粒粒放在散发着炙热的烘缸里爆,然后边流着口水边等。当花生荚、山芋干和蚕豆发出“啪啪”的响声时,一股馥郁的香味沁人心脾,果实熟了。我们忙不迭地抓过果实,边放在手上颠,边剥开果壳,尽管烫得龇牙咧嘴,但仍然打嘴不放。有时,我们还变着法儿,拿来小黄豆、玉米籽等放在烘缸里爆。当一粒粒玉米籽和小黄豆炸开花时,我们的心里也乐开了花。那个香、那个脆,是那个年月任何食品也取代不了的。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流下口水。
据母亲讲,我家姊妹四个年幼时,都是靠着烘缸长大的。那时没有现在的尿不湿,用的都是破衣服扯成的一片片尿布。到了冬天,尤其是雨雪天,挂在屋檐下的尿布不得干。心急如焚的母亲急中生智,将洗过的尿布一片片放在烘缸上去湿,然后不停地颠来翻去。烘缸就像个小太阳,一片片尿布被烘得干干松松。有的时候,烘缸储存的燃料告罄,母亲便急忙在烘缸内加入木屑,使之复燃。寒风料峭的深夜,当烘缸发出“嗞嗞”悦耳平和的声响时,当我们早已进入甜蜜的梦乡时,母亲还在紧张忙碌地帮我们烘尿布。为了让我们无尿布之虞,她不知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流年似水,岁月如烟。进入21世纪后,随着人们物质条件的节节攀升,取暖器、空调等取暖神器纷纷飞入寻常百姓的家中,我家一下添置了四台大小空调。数十年来,那只备受全家宠爱的烘缸也完成了历史使命,被放进了杂屋里。曾有多少次,有收废铜烂铁的人吆喝着,问我有烘缸、铜勺卖吗,都被我果断地回绝了。留着那只烘缸,就是留住我对远逝童年的一点记忆。它既是一种情思,又是一种念想,更是一份对天堂里母亲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