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俊

大约有半年光景没有和雨林见面。

雨林半年前刚刚从K中学退休，便开启了她的日本深度游。我们从朋友圈里看着她的实况转播，既爱又恨。在她退休之际，我也调离了K中学。这次见面还有两位K中学的年轻女同事，四个人“破镜重圆”，围坐在一起吃重庆火锅。

店里十分喧闹，香料弥散在空气里，偷袭着每个人的鼻腔。锅子里沸滚着红汤，涮物如海浪里的一苇，不知命运彼岸似的，一浮一沉。几个人酒酣耳热，兴致正酣地谈天。谈到社交的意义时，雨林说：“譬如说罢，此时我们四人坐在一起，也没有什么觥筹交错或功业赫赫，但认认真真地吃好这顿饭，就是有意义。”看我们莫名其妙的样子，雨林补充说：“日本有个语词，叫‘一期一会’。大概有难得见一面，要好好珍惜的意思。”听她说着，我看着沸滚的红汤，魂灵出了窍。

雨林拿着汤勺，在沸滚的红汤里来回地拨，并开始回忆往事。

雨林有一个初中同学，是隔壁班的男生，只记得他姓濮，叫什么已完全不记得，长什么样也完全不记得。进高中后便不见面了。再后来，雨林考入上海大学。小濮考入什么大学雨林不记得了，但紧挨着上海大学。所以，雨林和小濮经常在公交车上遇到，便一起走一段上学的路。那时流行寄送明信片，雨林曾给小濮寄过几次，上面写了什么雨林也不记得了。最后，两人便断了联系。

不过，小濮一直知道雨林在K中学工作。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在人的讲述中只是一瞬。小濮幡然已是老濮。老濮单位的同事调入K中学做财务，老濮便由此联系上了雨林。直到老濮把当年的明信片发给雨林看时，雨林才想起来这个老同学。雨林热爱生活，也热衷发朋友圈。老濮从来不点赞，但常会就某次发图而私信雨林，细细评赏，聊上几句。

老濮似乎一直在关注雨林。老濮几次约雨林出来见面，喝茶或吃饭。雨林则觉得尴尬，想想两个人面对面能说些什么，于是便推辞说等同学聚会。但这个同学聚会一直没有等来。

这次雨林去日本深度游，她在朋友圈里分享着旅行的细节，又临时起意想去长崎，便问起朋友们有没有深度旅行攻略。不久后，老濮私信雨林，说自己近年常出差去长崎，也可以请教日本同事。又不多久，老濮发来长崎的深度旅行指南。雨林便和老濮越聊越多，聊至深夜。老濮说：“雨林，我手头正好有一些文件要处理，改天再聊吧。下个月打算去长崎北面的佐贺嬉野泡温泉。”

雨林结束了旅行，回国后的一天清晨。她正躺在床上看朋友圈，不经意间看见一则老濮发的讣告。雨林以为是老濮的父亲，再读确认是老濮本人。死因是心肌梗死。

老濮到底没能和心心念念的雨林见一面。

之后的一个月，雨林似乎都没有走出那个深夜聊天的氛围。清冷的、孤寂的、迷离的，苍凉而略带寂寥。这似乎正好诠释了一期一会的意涵。

我们都听得出神。只有沸滚的红汤在被来回翻拨，却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