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毅
说到丰子恺,就让人想到“缘缘堂”。“缘缘堂”位于浙江桐乡石门镇,始建于1933年,是丰子恺先生用积蓄的稿费亲自设计建造的。整幢楼坐北朝南,砖木结构,宽敞明亮,而且紧靠着日夜繁忙的京杭大运河。丰子恺先生在此安居了近六年,抗战期间,“缘缘堂”被日军炸毁,丰子恺先生痛心疾首。1985年,为纪念丰子恺先生逝世十周年,当地政府重新修建了“缘缘堂”,后又修建了更为宏大的“丰子恺漫画馆”,成为著名的人文景点。
关于“缘缘堂”的起名,丰子恺先生自己有过一番解释:“有一天我在小方纸上写许多我所喜欢而可以互相搭配的文字,团成许多小纸球,撒在佛祖像前的供桌上,拿了两次,拿起来的都是‘缘’字,就起名为‘缘缘堂’”。这段话很能反映丰子恺的个性,他童心烂漫,淡泊宁静,平和有佛性。
丰子恺先生出生于19世纪末叶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江南腹地一个被农村所包围的小镇。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他喜欢疼爱自己的妹妹雪雪,而妹妹雪雪因为家庭生活困顿,加上当地民风,早早地嫁给农民为妻,丰子恺去看妹妹时,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变成了终日劳作、灰头土面的农妇,这让丰子恺感到很压抑、无奈,从此他就有了慈悲情怀。
丰子恺先生是画家、散文作家,佛教居士。他给人印象最深的应该是漫画,他的漫画简洁有趣,讲求“气韵生动”,既有中国画风的萧疏淡远,又有西洋画法的活泼酣姿,给人印象深刻。他非常推崇王维“画中有诗”和“诗中有画”的艺术主张,将笔墨韵味与传统诗词的意境有机结合,不以直接社会功利为创作目的,而以题材的“小中见大”、是否有内涵、是否有诗意作为尺度,他的画里经常出现馄饨摊、豆浆铺、理发店、茶水房,这些在传统的中国画里是不易见到的,却和大众的生活息息相关,因而让人感到亲切,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是很艰难的,但他的漫画却总是充满了乐观和诗情。他的漫画与其说是视觉艺术,不如说是一种人生叙事,讲述着生命过往的点滴,描绘着浮世苍生的况味,或者从流逝的时光中打捞一些美好以作永久的定格。如《晓风残月》,那风的感觉让人可闻其身,那柳枝或密或疏,显得浓淡相宜,让人过目难忘。又如《一枝红杏出墙来》,高墙大院内,一枝红杏热烈绽放,白墙外的三两个行人在一起欣赏,画面外的我们也在欣赏,一枝红杏融释了寒冬的凝重,亮丽了大家的眼睛,红杏给予画里画外多少人新的希望、新的憧憬。
丰子恺不仅是画家,而且也是著名的散文家。历来文学艺术通常是最重要的历史叙事,有着鲜明的立场,要么歌颂光明,要么刺破黑暗,但丰子恺却不走寻常路,选择了温和闲逸的风格。以“缘缘堂”命名的《缘缘堂随笔》是他的代表作,收录了《给我的孩子们》《吃瓜子》等许多名篇,展示了先生的童心和爱心,也显露了先生作为智者的匠心和诗心。丰子恺散文随笔以写家庭为主,读了还想读。现在也有不少散文小品写家庭,读来颇热闹,读后少回味,读了不想读,这是什么原因呢?和丰子恺比起来,我认为就是少了丰子恺的书卷气,少了一种清幽的情调。在丰子恺先生的眼里,生活与散文亲密无间,散文不必是不可企及的美文,或是豪迈无比的雄文。散文的题材就在你我的身边,像一朵云、一缕清风;也似一杯茶、一碟瓜子,看似平淡,却很有味,有一种享受慢生活的意味。因而,他的散文,读起来感到自然,他的洒脱、幽默、博学在叙事抒情或议论风发中淡淡表现出来。
丰子恺在《爆炒米花》一文中说,他把自己写的《缘缘堂随笔》送给乡里老先生,请他指教。老先生是个前清秀才,说这样的文章若用诗来写,只需一首七绝或五绝即可。古来绝句,言简意赅,辞约义丰,自有优势,不过白话随笔也有优点,表达得更确切和细腻。老先生的看法也引起了丰子恺的高度重视,他的随笔散文都写得简约精练,也含着率真,甚为别致。用他自己的话说,好比爆炒米花,米经过高温爆裂,膨松了,带来了不一样的口感。
新中国成立后,丰子恺先生任上海画院院长。在中国现代文学史和美术史上,真正意义上的大师也是屈指可数的,赢得身前身后名的更是凤毛麟角,尘埃落定,丰子恺先生以文学、美术双高峰从时间的隧道里走出,艺术张力明显,越来越得到人们的崇敬,恰如先生的一幅诗画:“卖花人去路还香”,丰子恺先生就是一个不张扬、随缘而安、静静地卖着文学艺术之花的卖花人,他留下了一路的清香,几十年经久不散。
文道即人道,文心即人心。丰子恺先生的魅力,也许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