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陶式生活,自在丁蜀。”年前,刷到这么一条视频,虽说近些年没少去丁蜀,但仍是心动不如行动,趁着春节假期,到陶都明珠丁蜀镇小住两天。
在扑面清新的气息里,穿越漫山遍野的竹海、茶园,徜徉云湖畔的大觉寺,以及亮相春晚无锡分会场的窑湖小镇之后,我们到宜兴陶瓷博物馆里过大年。
馆舍依山而建,气势超拔,加之张灯结彩,尤加美轮美奂。连山名也好,叫仙鹤山,从晨雾缭绕的林间步道上行,竟生入山问道的味道。走着,我扑腾的心跳有如虔诚的朝圣者,尽管来过不下三次了。
随着人流进了馆,从骆驼墩遗址出土的古陶器,到紫砂、青瓷、均陶、彩陶、美陶等“五朵金花”,抟土成金的宜兴陶瓷再次折服我的双眸,尤其是那紫玉金砂。“人间珠玉安足取,岂如阳羡溪头一丸土。”这不是骄矜,而是陶都人的自豪。因为这里的每一把壶对爱陶者来说——“读你千遍也不厌倦”。可不是吗?一件件大器满盈之作,一壶一乾坤。如,邵大亨的仿鼓壶,壶身扁圆,上下收敛,中间鼓起,骨肉停匀,其壶钮像是手中敲打的鼓槌,而高起的盖面与肩部又像是鼓面震动的波形,整器饱满又灵动,仿佛气沉丹田,力蕴十足,呼之欲出。陈鸣远的松段壶,造型以松树一截做壶身,树皮斑驳苍劲,松枝虬蟠其上,针叶写形亦写意,整个壶形、气、神俱佳。一代宗师顾景舟原创的汉云壶,壶身光素无纹,仅以圆形线条为主,束颈,折腹外鼓,却是气势稳挺秀,硬朗之中透出丝丝柔气。赏过蒋蓉的花果靓品,在顾景舟艺术馆,又邂逅顾景舟第一个入室弟子徐汉棠的捐赠作品展,也是风高韵雅。
恰逢春节首个非遗年,馆内的非遗盛宴着实不凡。除了非遗传人的龙灯制作,以及喜气洋洋的“糖福禄”“福禄拿铁”之外,最接地气的绝活,莫过于做壶。用正好读到的《做壶》结语来说——“什么是中国紫砂,什么是知行合一、天人合一,请来看制作一把紫砂壶吧。什么是端庄、古典,什么是庙堂之上的尊贵和文人的雅致之美以及壶手的鬼斧神工,请来看制作一把紫砂壶吧。”眼前,壶娘手持明针,心无旁骛抚壶而作,一招一式,翩然又沉静,让人知道这种修为其实就是道。
二
出门,由紫砂路向东,沿蠡河直行,打卡网红的陶二厂。说起来,1980年紫砂二厂成立之初,父亲到宜兴,特意在厂门市部挑了一把莲子壶。多年摩挲,已包浆盈润。壶中日月长,想到这里,见着陌生的厂房都有了脉脉温情。
如今,陶二厂的熊熊窑火熄了,但新潮的烟火气“潮”起来了。新春灵蛇载运,曼妙迎新,红男绿女,人头攒动。门口的陶书局,俨然典雅的扁平壶——它是以紫砂壶为灵感设计的书店。壶与“福”谐音,进了书店,不就身在“福”中?多沾点福气吧,点了宜红,茶烟轻扬中,翻了茶人静清和的一本《茶与茶器》,洗心悦目。
别致的陶美术馆,现代艺术感很强。砖红色的陶板如巨龙般蜿蜒在河畔,是日本建筑大师隈研吾的杰作。午后的暖阳下,陶板散发出独特的窑变色彩,尽显对丁蜀悠久陶文化的现代诠释和致敬。拍风光、拍写真、自拍的年轻人很多,我们两口子也不免留影。
“蛇么都妙”的春节市集,伴着歌手唱的《世界赠予我的》,氛围感拉满。央视直播的手工艺品、服饰、陶瓷、小吃等手作摊位达百十家,美食美器,有趣有盼。既然来陶都,也该“淘”点什么吧。砂陶迷人眼,一摊摊逛过来,妻子遇见茶宠——像生的花生、板栗、荸荠、菱角、白果等,天天茶不离口的她一眼动心,称道是蒋蓉版的肖形果品。虽小贵,但喜欢,便不犹豫了。秀雅的女主人取红丝绒福袋装了,并束了个巳巳如意结,讨人欢喜。
三
太阳快落山了,逛紫砂艺术的发祥地——蜀山古南街。
街口,就是老窑口,洇染旧尘的烟囱前,遇一通清代的《重修南街碑记》。沿着斑驳的石板路往里走,瓮头和废旧陶片砌成的矮墙比比皆是,甚至水井都是由烧坏的陶缸嵌套而成。临街的陶吧小窗,透着一盏盏橘黄色的灯光,给人归家的暖意。灯下,或舞动一双双酱色的泥手,或是晃动着围炉烹茶的身影。廊檐下,陶缸、陶盆、陶罐中的红梅绽放。
老街依山枕河,老房子鳞次栉比。门前的铭牌,介绍曾经是当年的陶器店、茶馆、中药铺、布店、百货店等。最多的还数陶艺大师们的旧居,如任淦庭、吴云根、王寅春、顾景舟、徐汉棠、徐秀棠、毛国强、曹婉芬、季益顺等。不经意间,在毛国强旧居前,一块“毛顺兴陶器店旧址”的牌子灰蒙蒙的,却是眼前一亮。据标注,这家老字号为毛国强的祖业。记得我参加华政毕业三十年同学会,获赠一份珍贵而又暖心的纪念品——朱泥秦权壶,赏壶品茗时,见底款“毛顺兴陶器行”。原来,它渊源于此呢。
往前,顾景舟南街旧居已闭馆,转进隔壁的“兰梓汇”。店不大,倒是别有洞天。圆润拙朴的老砂壶,甚而任淦庭刻款“题诗埽绿苔”的残壶,不只可观,还可上手。萍水相逢,店主人好客,让我们见识了民国宜兴陶瓷职校窑科作品,以及顾景舟高徒张红华早年的竹节提梁壶之后,笑闻客从南通来。主人转身打开红木橱,捧出一把朱泥小壶。呵,壶上画的是达摩,落款“庚寅范曾”。而陶艺合作者,正是店主人吴页的师父——季益顺的外甥应永忠。望着一苇渡江的达摩,器以载道的壶里乾坤,让人于天水间神思。
陶都春行,陶文化的回音与气息处处可闻,让人陶然忘返。这,不正是理想的“陶式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