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波
黄昏总是很长,长到可以数清每一缕炊烟的形状。街角的老式路灯次第亮起,如同一串温柔的珍珠。巷子里的青石板被雨水磨得发亮,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故事。我坐在老藤椅上,想着一些旧事。记忆像月光下的薄雾,轻轻笼罩着我。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逝,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在某个时段悄然重现。
那是2000年,我从县供销社机关受命于供销大厦当家,彼时供销社系统处境危难,动荡不安。供销大厦内外交困,濒临关闭。内:矛盾堆积;外:债台高筑。唯一缓急之法就是对内部职工实行柜组承包经营。由于经营不景气,柜组人员不交承包费,供销大厦水电费也无法支付,企业难以正常运转。后来便租给上海农工商,大厦员工有序分流,债务逐年偿还,钝化了矛盾,实行供销大厦平稳过渡。
供销大厦的问题也是供销系统问题的缩影。随着市场经济的到来,供销社的角色渐渐转变,农民进城开店,供销社主营的传统业务放开,股民股金集中挤兑,全系统近万名职工下岗失业,一个曾在计划经济时代为全县流通领域发挥过重要作用,在服务“三农”主战场作出重要贡献的大系统,一下子跌入低谷。这撕心裂肺的疼痛,谁能承受?
我时常想起这些就会情不自禁地颤抖,莫名盯着某个物件痴痴发愣。供销社曾是物资集散地,也是邻里乡亲交流的场所,充满了人情味和烟火气,那种质朴的满足感深深刻在一代人的心中,可这么大的供销系统怎么说散就散了?我似乎看到当年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亲戚、同学、朋友,他们脸上写满迷茫、无奈,甚至流下伤心、无助的泪。
我想到自己要是还在轧花厂,也是下岗队伍中的一员。十八岁那年秋天,我进轧花厂上班。轧花厂是供销系统的三分天下,在棉花收购加工过程中,担负着不可替代的重责。我当时的户口在农村,从学校毕业后,没有正式工作,托人进轧花厂做合同工,轧花厂分单季合同工和双季合同工,我是单季合同工。厂里安排我到修理间,说年轻人要多学技术。修理间工种很杂,钳工、电焊工、车床、刨床等都有,我听话,师傅们喜欢我,乐意传授他们的技术。有个师傅对我说,好好学技术,技不压身,有了好技术,不愁订不了双季合同。那时,能订到双季合同是我最大的梦想,意味着我可以长年在厂里上班,像正式工一样。
初夏,气温渐高,房顶的吊扇积了铜板厚的灰尘,我爬到房顶把吊扇拆下来清洗。修理间的工种我都会了,但我不认为技术简单。我不怕吃苦,跟着老师傅边学边干。我除了学技术外,工作之余,还帮厂里出黑板报,誊写工资报表,写半年总结和年终总结。白天忙,就带回去写,无数个夜晚,我与青灯为伴。在近十年的工厂生涯中,我一有时间就到厂图书室看书,记笔记。我深知,是文学滋养了我,也是文学改变了我。在那里,我读懂了人生,看到了世间的美好与光明。
1991年,我借到县供销社编史修志,开启了新的历程。面对一箱一箱的老档案,我逐本逐本摘抄,制作卡片,再进行编写。随后,我调入县供销社机关,分到秘书股。作为一名年轻的办事员,第一次接触文秘工作,我心情紧张、忐忑。我负责整理文件、会议记录、编发信息等。同事们很友善,教导我如何处理各种事务。在他们培养帮助下,我开始写简报、会议材料、通讯报道等,逐渐适应工作节奏,也体会到团队合作的重要性。每一次会议,每一份报告,都令我深切感受到供销社肩负的责任和使命。在不同岗位上锻炼后,我的工作能力也得到提升,参与的项目也越来越多。无论是农产品流通,还是项目推进,我都全情投入。这么多年来,我到乡里挂过职,到企业挂过职,参加供销系统企业破产、改制,完成供销社每年的招商引资任务,这点点滴滴都留在过往的旅程上。即便在供销社机关人员工资欠发、电话不通、群访不断的艰难时刻,机关人员常常加班到深夜,互相支持,并肩作战,在风雨中坚守初心。那种团结一致、共同奋斗的氛围,至今仍使我感动。大家不仅是同事,更像是家人。那些一起度过的日子成了我心中最珍贵、最永久的回忆。
从“呼风唤雨”“风生水起”“风雨飘摇”到“和风细雨”,供销社历经七十多年风雨沧桑,在改革中求生存,在生存中求发展,从最初的传统经营模式,到电子商务、现代化管理,助力农民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供销社紧随时代步伐,始终走在时代前沿。这是经营理念的转变,更是对服务对象——农民和农村经济的深刻理解与担当。
光阴如歌。生逢供销社,我是幸运的。几十年来,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在供销社这个大熔炉里,收获友情,拥有激情,怀抱真情,于学习中锤炼、丰富自己。此刻,我深情凝望已走过的岁月,感慨良多,要说的话太多,要感谢的人太多。每一次回首,都是对过去的礼赞;每一次前行,都是对未来的期许。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如果许我再年轻,我依然会选择供销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