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红
清末民初，报刊业蓬勃兴起，成为思想文化传播的重要阵地。在数学领域，南通籍著名数学家、数学教育家崔朝庆所创办的《数学杂志》独树一帜，在我国数学发展历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数学杂志》在通创刊
崔朝庆（1860~1943），字聘臣，出身于古海门望族。海门濒江临海，因县境涨坍无常，导致县治一再迁徙，至清康熙十一年（1672）裁县为乡并入通州，道光十二年（1832）又改称静海乡，故崔常以“静海崔朝庆”署名。民国成立后，崔定居于南通县城西南营11号。
崔朝庆一生致力于数学研究，潜心教学，培育人才，且著述颇丰，著作达数十种，自清末起就已是一位十分有名望的数学大家了。以汇集清代朝野轶闻而著称的徐珂《清稗类钞》曾记崔在“光绪时，尝于京师大学堂、南京高等学堂教授算学，负时名”。《中国数学史简编》一书也称“崔朝庆是当时我国著名数学家”。足见其当年在数学界的尊崇地位。
据与崔朝庆同在通中任教的老友李达记载：“己酉（按：即1909年）通州中学校成立，同里张季直、孙敬民两先生商请君主任数学一席”。此时的崔朝庆研究数学“前后凡三十年，虽寒暑不稍辍，故大江南北莫不知君名”。但他毅然回到故乡，受聘担任通中首席数学教员。
彼时，崔朝庆深刻洞察到中国数学发展的困境：从秦汉至明清，算学史人才辈出，然而近数十年间，数学领域却鲜见精通之士，呈现出明显的“数学退化之现象”。同时，对比东西方各国，他认为“中国科学之不发达，由于杂志之不多见，东西各国无论何学，皆有杂志，即如数学一科，尚有数十种之多，其他可知矣。今我国所见者，惟《教育杂志》《法政杂志》数种而已，此外无闻焉”。并得出结论：学术刊物的匮乏严重制约了我国科学的发展，在海外学者面前贻笑大方。
于是，崔朝庆因“惧中国数学之不能发达，遂发起为刊刻杂志之举，欲以其平日之所得，出而公之于世，期与海内专家，互相发明意未有善于此者”。即出于对中国数学发展的深切忧虑与强烈使命感，他决心创办杂志，以分享自己的研究心得，促进数学界的交流与进步。
为此，在任职通中后，崔朝庆便联合校长孙敬民等人精心筹组了数学杂志社。1912年5月21日，这个汇聚了34位数学精英与爱好者的团体在通中正式成立。孙敬民出任社长，崔朝庆与杨冰肩负编辑重任，范罕（范曾之祖父，时任通中教务长）、缪文功担任审查员，其宗旨为“月刊杂志，期与海内诸畴人（按：指同行或同僚）互换知识，以为我国科学进化之一助”。崔朝庆认为，杂志可以增知识，广见闻，但在时代变革的浪潮中，“欲使算学界大放光明，必宜有数理院，以宏造就。共和成立，群望新猷，教育改良尤为先务，振兴绝学，其在斯时乎”。他坚信教育改良乃当务之急，振兴数学正逢其时。在此背景下，《数学杂志》于民国元年（1912）8月10日在通创刊。该刊由崔朝庆担任主编，杨冰协助编辑，每期定稿后寄往上海，由民国第一图书局印刷，开启了传播数学知识的新征程。
二、《数学杂志》内容简介
尽管《数学杂志》的发行时间不长，但现存的前两期杂志充分展现了其学术水准与丰富内涵。
在栏目设置上，杂志精准定位读者需求，精心打造了“整数”“算图”“译稿”“计珠”“故事”等多元栏目。这些栏目犹如一扇扇知识之窗，涵盖了代数、几何、排列组合、利息公式等基础数学领域，同时深入涉足数学史这一相对小众但意义深远的领域。众多稿件如《海镜新题》《古人喜用平方数》《若干与几何之别》《常用数学》《九九》等被李俨的《中算史论从》之《三十七年来中算史论文目录》收录，有力地证明了其办刊质量与学术价值。
为增强杂志的趣味性与可读性，“故事”栏目成为一大亮点。该栏文章皆出自崔朝庆之手，内容横跨古今中外，既有中国古代数学的奇闻轶事，如古代数学家的智慧传承与独特算法发明，又有关于国外数学史的重要事件，如在“流数术发见之始末”中，生动展现了牛顿与莱布尼茨关于微积分优先权的激烈学术争鸣，使读者在趣味阅读中领略数学发展的波澜壮阔，激发读者对数学的探索热情。
从稿件来源看，杂志汇聚了国内众多数学研究者的智慧结晶。在前两期中，作者有该社社员王爵、顾伸基、刘锡森等，而杨冰的文章更是引人注目。杨冰（1871~1913），字冷仙，清末数学大家，世居东台安丰禾稼庄（今属海安仇湖）。1894年，他踏入南菁书院，师从崔朝庆研习数学，凭借扎实的学术功底成为崔朝庆的得意门生。他与崔朝庆合作编著的《算表合璧》（1902年，江楚书局刊刻）是我国第一部应用于近代学堂的综合科学用表，在数学教育领域具有里程碑意义。杨冰先后在江南师范学堂（后改称两江师范）、江南商业学堂、江南高等学堂（南京大学前身）等名校执教，被誉为“我国近代数学研究的先驱”。1912年，应崔朝庆之邀，他投身《数学杂志》的编辑工作，并积极撰稿，据现有资料统计，其数学文章（不含《演说辞》）至少有5篇，为杂志增色不少。
在众多文章中，崔朝庆的文章占据重要地位。前两册杂志共用稿52篇，其中25篇署名崔朝庆，内容涉及初等几何、初等代数、排列组合及数学史等多个关键领域。在传播西算的同时，崔朝庆不忘挖掘中国古代数学智慧，对“贾宪三角”“幻方”等经典内容深入研究，将数字规律提炼为公式，赋予数学独特的趣味性，引领读者探寻数字背后的神秘世界，其在几何作图方面的规范与精确指导也为杂志的专业性奠定了坚实基础。
三、《数学杂志》及其影响
该刊一经问世，便赢得了社会各界的认可与赞誉。江苏教育总会称赞其“多阐明之真理，创具之法则，固可促使数学之进化，并有裨教育之前途”。江苏都督认为杂志“精心结撰，确能阐明新理，为数学进化之助，且已编辑印行，与空谈奢顾者有别”，对其表现出的务实与创新精神予以赞赏。
杂志的影响力还体现在各界名流的关注与支持上。张謇题赠“千变万化”，陈师曾赠画题词“妙义无尽”，除了揭示在神奇的数学世界里数字有着无穷的奥妙与魅力外，字里行间还满溢着对杂志的美好期许与祝福。副总统黎元洪题字以示鼓励，近代外交家胡馨吾不仅慷慨资助，题词“术阐东来”，还致信称赞崔朝庆“提创杂志，以饷后学，为功匪细。弟迫于他务久，久已荒废，愧对知己矣”。他感慨于当时数学研究的困境，即多数人专注于洋文研究而鲜少译汉。崔朝庆此举无疑填补了国内数学知识传播的空白，意义非凡。日本数学家长泽龟之助也发来祝词并提供资助，助力杂志发展。此外，江苏都督程德全（雪楼）、南通县民政长田春霆（宝荣）、通崇海泰商会总理刘一山（桂馨）、南通县前任民政长张詧、监政总理张謇等政商学界精英也解囊相助，反映出杂志在当时社会的重要地位与深远影响。
在办刊特色方面，《数学杂志》同样表现卓越。其对数学概念与难题的讲解细致入微，如剥茧抽丝般层层剖析，使复杂问题变得通俗易懂；几何图形题的作图规范严谨，为读者提供了标准范例；横排编写与论文模块化编排的形式与现代杂志接轨，体现了其超前的编辑理念。杂志中的数学习题与方法虽难度高于普通教科书，但对于数学教师和爱好者而言，恰似一座宝藏，引领他们深入探索数学的广袤天地，挖掘知识的深度与广度。如第二册的整数和几何部分难度较大，再以丰富的数学史知识穿插其间，使读者能系统地了解数学知识的演进脉络，感受数学文化的博大精深。长泽龟之助盛赞其为“不朽之作”，恰如其分地概括了《数学杂志》在数学传播史上的重要地位与持久影响力。
1912年，民国新成，国家在政治、经济等方面还处于不稳定状态，《数学杂志》以私人之力肩负起数学知识传播的重任。崔朝庆虽在创刊时明确每两月刊出一册，但受经费困扰，第二期直至12月10日才艰难问世，最终因资金难以为继而遗憾停刊（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尽管《数学杂志》存续时间不长，印数有限，但作为我国早期数学研究的专业期刊，它在普及数学知识、推动数学教育近代化进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成为我国数学发展史上的一座重要里程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