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弋
读某些大家作品,开始的时候我总是读不进去,会在心里犯嘀咕,不是名家吗,怎么语言如此寡淡无味?就放下了。过些日子,重又拿起,忽然像是天边划出一道彩虹,被某个段落惊艳了一下,后面的阅读就顺畅了。读汪曾祺、季羡林时都有过这种感觉。
季羡林的《繁华落尽是孤独》一书,是朋友推荐的,于是,我买了一本。季先生是顶着“国学大师”等诸多头衔的国宝级学者,他的散文带有自传性质,且以说真话闻名,这是最难能可贵的。因为很多名家,过于爱惜羽毛,在落笔时只说对自己有益的话,从而掩盖一些真相,读起来太完美,令人生疑。名人自传,我一直很感兴趣,因为名家的内心世界犹如宝藏,可以使人从中汲取养分。
也许真正的大家已无需华丽的词藻,他只要通过质朴简洁的文字,还原一段段往事,童年、青年、中年、老年,乡村与城市,国内外求学经历,所描述的丰富经历足以让人心动。我比较喜欢书中少年及留学德国的青年部分。季先生小时候喜欢在湖边钓虾,钓青蛙,他如此写道:“虾是水族的蠢材,我只需用苇秆挑逗,虾就张开一只夹,把苇秆夹住,任升提出水面,决不放松。”我爱吃虾,但不知虾如此蠢,读来别有生趣。然后,他又说:“我沉湎于这种游戏,其乐融融。至于考个甲等、乙等,则于我如浮云,‘管他娘’了。”少年爱玩大过天的形象跃然眼前,但这个贪玩少年却是个学霸,后成功考入清华。
作者在清华读书时,写作家冰心来清华教课那一段也极为精彩。季先生在书中写道,当时冰心女士蜚声文坛,名震神州,学生中追星族大有人在,他也是其中之一,听说冰心来上课,屋里座无虚席,连走廊上也站满了人。“冰心女士当时三十二三岁,头上梳着信基督教的妇女王玛丽张玛丽之流常梳的纂,盘在后脑勺上,满面冰霜,不露一丝笑意,一登上讲台,便发出狮子吼:‘凡不选本课的学生,统统出去!’”他和同学吓得赶紧逃了。这段记录让我觉得有意思,没想到看似温婉的冰心竟如此彪悍。
繁华热闹是表面,而大师内心的孤独,也是我关注的焦点。季先生的儿子季承说:“我一直不认识你们所说的国学大师季羡林,我只知道,在热热闹闹的学术追捧中,父亲的心是冷的,是寂寞的。”儿子评价父亲心冷,可能是觉得他得到的父爱太少。不仅对儿子的关爱甚少,对妻子也一样,至于母亲,虽然季先生笔下回忆情似海深,但在北大教书时,八年都不曾回家乡探望母亲,母亲去世后,他伤心至极,哭诉自己恨不得跟母亲一起去。这些作为常人就很难理解,作者为何在母亲在世时不多回家看看呢。也许是先生自幼离母,缺少母爱的体验,因此尽管内心有爱却也不太懂得付出。“每每想到母亲,就泪流不止,数十年如一日,并曾多次从梦中哭着醒来”,这样的一颗心当然不是冷的。在德国十年,作者与女房东亲如母子,并与房东那个宛宛婴婴的女儿伊姆加德产生情愫,离开时恋恋不舍。你能说这样的人心冷吗?当然不是。可能有自身的性格因素吧,再伟大的人也有他的不完美之处。季承在《我和父亲季羡林》一书中始终对父亲颇有怨言。而这种性格的形成当然与大师的出生家庭背景相关,长期生活在叔叔家,虽然叔叔给他读最好的学校,但毕竟不是亲生,婶婶待他与自己的孩子不同,要零用钱时给季羡林莫大的压力。
先生一生都在与失眠症作斗争,靠安眠药维持睡眠。他在德国遭遇二战轰炸时,整夜担惊受怕,需吃加倍的安眠药才能入睡。想想先生一生获得很高的学术成就,赢得鲜花、荣誉、掌声无数,回一趟老家都有警车护送,中央电视台、地方台全程跟拍,却也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孤独。但他的孤独,是独处的能力,是超然物外的境界,也是一种自律的结果,所以,他才有那么高的成就。在中学工作时,校长喜欢打麻将,拉帮派,他不奉陪,校长意味深长地说:“季羡林很安静。”
读《繁华落尽是孤独》,终会明白人生就是一场孤独的旅程,会遇到苦难,路过繁华,走向孤独。作家刘亮程说过:“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