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李白的清平调与长相思

□王春鸣

李白最爱读《世说新语》,喜欢魏晋名士的做派,唐代开放的风气也很适合他高标风流。然而此诗一出,却颇让我垂怜他文学侍从的角色。

听好友任洁弹过一次古筝《长相思》。曲子慢速开始,轻轻的刮奏犹如秋风初起,带出一片碧云天,黄叶地,霎时间勾起人的缕缕愁思。“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的闺怨,就这样来了。但是这怨并不单薄,饱含着一言难尽的况味,像晚霞将暮色变得浓滟绯丽,一个怀着相思和才华的人,心境一定是复杂的。

很早就读过李白的三首《长相思》,第一首,是写一个男子在秋天对一个女子的思恋。他说,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我思念的那个人像花一样美丽,她现在离我很远,就像隔着天上的云彩一样。可是第二首,笔调一变,变成一个女子,在春天里,思念她的情人。因为她说,愿随春风寄燕然。春天到了,我要让春风把我的思念带给你,而你在哪里?你在遥远北方的燕然山。小时候我读到这一句,感觉自己立刻就长大了。现在听到任洁演奏这首曲子,我真有点怀念知慕少艾的少女时代了,当然,那已经远得和唐朝差不多了。第三首就很露骨了,怀念与美人的床笫之欢,然而终究逃不脱“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的萧索,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是何等的伤怀啊。

有人说这几首《长相思》的作者不确定是李白,因为它的闺怨主题,和李白太不配了。其实,百炼钢也有绕指柔的时候。何况,我们中国古人中国传统文化一直很少直来直去。闺怨诗从汉代就很流行,有真的相思,也有生平诸事不能得偿所愿的假托,很多文人都是在敏感的局势下,以女子口吻和情爱的主题,抒发自己的胸臆。李白,他也是个人。

“长相思,在长安”,非常寻常的两个短语,但读着实在是好。长相思是什么,是永远也不改变的不停止的相思,放在诗歌史上说,从汉乐府时代就开始了,一直到纳兰容若还余音不绝;而在千万年来日常人间的各种情怀里,长相思,又何尝不是最珍贵也最无奈的一种?

那在长安,又是谁在长安呢?是被相思的那个人在长安吗?还是正在相思的这一个在长安?这语意中的模糊与不确定性,正是中国诗歌的极美妙之处,和音乐的美妙之处一样。而长安也确实是个一去不回值得长相思的好地方,一贤君游学意大利,曾站在罗马斗兽场的烈阳里长叹:许多年过去了,建邺变成了南京,长安变成了西安,而罗马,依旧是罗马!

任洁还给我弹过一曲《云裳诉》,根据白居易的《长恨歌》的内容编曲,标题意境却取自李白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霓裳曲,惯听得花奴羯鼓,清平调,又提起唐人乐府”——明代刘兑这一句曲词,说的就是李白在沉香亭赏牡丹,赏美人,写下这一曲盛世颂歌。据说当时李白写诗,著名乐手李龟年歌咏,梨园弟子丝竹伴奏,盛唐的灿烂与华美尽在其中。清平调,乃祈求海内清平之乐曲,汉代以来一直有声而无词,直到李白酒尽诗出,从此千古流传。

李白那日,是奉命赞美皇帝的宠妃,一个平时只愿意和月亮对饮的人,用诗人之心窥见了至美,在金花笺上写下“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他真的是在写眼前的贵妃吗?他分明见到了一个女神,是贵妃,又不是贵妃,是人间的不可见与不可得。云彩想要有她的衣裳,花朵想要有她的容貌。中国的诗歌史上,难再有哪一句写女子的美超过这七个字,果然是,白也诗无敌。

风流盛世得见绝世容颜,这应该是一个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尽欢时刻,然而,当红木钢丝筝上碗碗腔的秦韵直入长安,梦回大唐,我们听到的却是盛极而衰,是一个承平日久耽于享乐的时代,在金戈铁马中乍然破碎。

李白最爱读《世说新语》,喜欢魏晋名士的做派,唐代开放的风气也很适合他高标风流。然而此诗一出,却颇让我垂怜他文学侍从的角色。幸亏他还有诗和酒,让他能在半醒中,屈尊描绘出这历史上难得的缠绵一梦。

春风拂槛露华浓,很多人都喜欢李白的这首清平调,甚至美国有个化妆品Revlon,它的中文译名就叫了露华浓,译者是香港华语乐坛的才子黄霑,普普通通的彩妆品牌一下子变得惊艳了,能说什么呢,沧海一声笑啦!

2021-08-05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69656.html 1 3 李白的清平调与长相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