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植物芬芳

但是生活总是入世和现实的,我也更喜欢那些可以做菜的芬芳植物,新鲜的迷迭香叶子烤黄油面包片,比香薰其实更得我心。

□王春鸣

我从小喜欢有香气的植物。薄荷,留兰香,藿香,佩兰,艾草,菖蒲……那都是童年的原野里常见的。藿香茶、风油精、清凉油、樟木箱子里的衣服……用气味建构了一个回忆世界。大自然里,花要凋谢,果实会腐烂,你都能在一年四季中看见它们的下场。只有气味不会,有时候仿佛消失了,可是因为几滴雨、半刻阳光、一杯开水,又会重新从木头的纹理深处、枯掉的叶脉尽头钻出来,就好像一条羊肠小路钻进了山林,九曲十八弯之后又从那头蜿蜒而去。

人很厉害,能把捉摸不到的香气都给吃了。小时候曾经吃到桉叶糖,味道凉凉,带着冲鼻的樟脑味,和薄荷糖也不太一样。后来知道它的外国名字叫尤加利,它像独木舟一样的树叶是考拉喜欢的食物。如今买不到桉叶糖了,MUJI的店里却有一种尤加利精油,我喜欢在干燥冬夜滴入加湿器,和雪松、香柏混在一起,梦境中就有了远方的森林。

爸爸走了以后,妈妈总是失眠心悸,我给她买来迷迭香和薰衣草精油做香薰,不求治愈,只希望剩下的天长日久里,苦涩中有一缕清气,就像没有消失殆尽的爱,缓慢地释放,细微地安抚。

但是生活总是入世和现实的,我也更喜欢那些可以做菜的芬芳植物,新鲜的迷迭香叶子烤黄油面包片,比香薰其实更得我心。莎拉·布莱曼有一首飘着香气的《斯卡波罗集市》,迷迭香和欧芹,鼠尾草,百里香反复地在歌声中出现,我觉得我们家竹林里的野芹菜和湿地里的水芹、白芹,也许比欧芹更香更好吃。

与蔬菜相比,又更偏爱不能单独食用的调味品,比如胡椒。据说胡椒们(黑胡椒、青胡椒、白胡椒、红胡椒)是西餐烹调的灵魂,黑胡椒和青胡椒是未完全成熟的胡椒果实风干制成,白胡椒是成熟并去除了果皮的精制品。我只买到过黑白两种,感觉白胡椒更老辣一些。而碾磨瓶里黑胡椒粒,像精彩的形容词,给菜肴带来香味起伏的颗粒感,让自家母鸡的蛋做的煎蛋也有了异国风味。

有一次去泰国,又知道了香茅草,买了一打青草药膏。当然做成吃的更好,冬阴功汤,几只虾被柠檬果、柠檬叶和香茅草反复地调味,酸辣浓香一口口下去,就像辞职、骂人、摔东西一样快活。烤鸡烤鱼的时候,它又被称为柠檬草。

还有罗勒,一个来中国Home stay 的意大利孩子在我们家做饭,步骤严谨:水开,放意大利面,煮九分钟,调入番茄酱,洒奶酪,然后大喊罗勒罗勒。我家当然没有,它要长在又热又干的地方。这有点茴香味道的植物,除了煮意大利面,还可以煎蛋,煮西红柿汤,甚至配制酒。曾经在南京上海路的一个酒吧里,喝过一杯罗勒鸡尾酒,诡异的清香,回家以后,感冒就好了。

然而中国的许多香料我却是不喜欢,八角,桂皮,茴香和桂叶,尤其是做成了十三香之后,虽然叫十三香,却没有什么层次,就是香得一塌糊涂而已。也许因为它们都得配浓油重酱,再大火滚汤吧。这其中却有一味豆蔻,煞是温柔,胃痛时喝的中药里也有,温中消食,理气止痛,需要后下,与它同用的还有藿香。有些香气不能乱来,要仔细呵护才不会消散。

孜然也不喜欢,类似狐臭,但是模仿路边摊的炒河粉,一次次失败,直到加入孜然,孩子才说对了,就是这味道。真是奇怪。

唯独喜欢花椒。《诗经》里说:“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椒聊且,远条且。”果实累累的花椒树,枝条繁密伸展得长长远远,是多么踏实丰厚的生活景象啊。我从前并不知道花椒会因独特的雷霆雨露和地域气候而有微妙的区别。直到有个甘肃天水的朋友给我寄了他们家乡的花椒,说这个品种叫大红袍,是花椒中的极品,大红袍中的极品又必得是三伏天收的三伏椒。于是我锅里所有的鸡鸭鱼肉,花菜卷心菜,都有了千里外的香和麻。

椒聊来自《诗经·唐风》,曾经收集了很多不同的《诗经》(解注)版本,感觉新出的都是一本比一本轻浮,其中果麦出品的三卷本,画插图的(名物描绘)是个日本人,也就是个平平常常,骆玉明教授的解注却时有神来之笔。比如他在《蒌》下写道:“今名蒌蒿……嫩茎叶可食……老化的根茎可作为生火的薪柴。今天已被驯化成多个品种的常见蔬菜。”万物皆是生灵,而人类最强大,“驯化”一词用得多好啊。驯化之后,它们最美妙的一部分,被人类开发到极致,于是感官世界,浩浩荡荡。

2021-10-13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76390.html 1 3 植物芬芳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