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

狼山北麓的观音院，向来传说在那儿祈求生子，甚著灵验。张謇元配徐夫人，当年因不得嗣息而往求之，后来吴夫人给生下张孝若，似乎就是得到的应验。1912年底，张謇特请名匠塑造观音像一尊，安于狼山北的岩巅，并建亭遮护之，算是代已经亡故的徐夫人还愿。同时他还写了一篇《狼山观音岩观音造像记》，书刻于石，作为所塑观音像的基座。

这事让书商看到机会，很快，这篇张謇手书的造像记，就以字帖的形式得到出版。并且很快，寓居于上海的郑孝胥也买到这本字帖。只不过郑孝胥看到这本字帖后，心中却很不愉快，于是他在1913年3月6日（农历正月廿九日）日记里就记下：“昨买得张季直自书《狼山观音造像记》，后书‘民国元年’，且不避‘淳’字讳。”

本来，郑孝胥和张謇是一对密友，尤其在立宪运动中最是气味相投，只是辛亥革命促成了改朝换代，郑孝胥选择做了前清的遗民，而张謇则由原来的立宪派转向共和，两人就此分道扬镳。这一来，张謇本属自然的在造像记上署的时款“民国元年”，到了郑孝胥的眼里就表示着投靠新朝了。而另外看见记文“孕琦育淳”直书“淳”字，没有避同治皇帝载淳的名讳，那就更是大逆不道。在同一天的日记里，郑孝胥还记着听来的一个消息，谓袁世凯“欲令季直为内阁总理，闻季直已允”，可以想象其心中的不屑。

《狼山观音造像记》引起的另一场公案，是在1921年。那时因张孝若与张一麐竞选江苏省议会议长，引发了争端，并形成了两派，而反对派中就有人抓住张謇在造像记里的一个失误说事了。张謇在造像记里曾言“前清光绪二十六年正月，謇年四十有六，举男子子”，这个“六”其实是“四”的笔误，因为光绪二十四年张謇四十六岁，如果是二十六年，他就该是四十八岁了。可是记文早已刻之上石，印之成帖，无端地就成了人家的口实。

本年10月7日的《时事报》，曾以《康廷佑恶作剧请审查张孝若年龄》为题，全文刊载了寓居上海的康氏提交给省议会的《请议审查议员张孝若年龄以重大法案》，提案说道：“按《省议会选举法》第四条云：‘凡中华民国国籍之男子，年满二十五岁以上者，得被选举为省议会议员。’是凡不满二十五岁之男子，无论资格若何高尚，总之无被选举资格也。查本届省议会议员南通张孝若者，年岁实不及格，居然应选。”其举例证的第一个就是：“伊父张謇撰书《狼山观音造像记》云，‘前清光绪二十六年正月，謇年四十有六，举男子子’云云。自光绪二十六年迄今为第二十二年，是孝若实年仅二十一岁九个月左右。不满二十五岁之证，此其一。”这例证似乎有点无理取闹，而《时事报》也目之为“恶作剧”，可是一旦公开提出，毕竟令人尴尬。

南通前辈叶胥原先生曾作《狼山观音造像记考》，论及此事云：“按《啬公自编年谱》，啬老四十六岁为光绪廿四年戊戌，正月十八日酉时，张怡祖即孝若生，而造像记误书光绪廿六年。孝若肖属犬，及民国十一年壬戌为二十五岁，在江苏省议会与苏城张一麐竞选议长，得票当选。拥张一麐者无以阻之，遂揭造像记所载错误之年，孝若只有二十三岁，为不及格。造像记早已在海上有正书局印行，百口不能辩解，以此一字之差，竞选失败。”把张孝若未能竞得议长，归因于张謇在造像记里的一个错字，这并不符合实际。事实是南北二张主动退出了这次的议长竞选，与造像记并没有关系。

叶先生还说：“啬老才大心细，奈何在造像刻碑大事之际，粗疏失载，以致久未更正。朋辈僚属察不及此，而不以纠正乎？或即有所觉，不敢直指大人先生之谬误乎？甚矣，位高望重，若不虚怀款纳，终不免贻误，有如是夫，应引以为戒。”这个感慨不无道理，也能警醒世人，但张謇也不是那种武断专横，听不进别人意见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