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本

“多栽绿竹亲君子，每对垂杨忆故人”，初现于书家、诗人林散之的笔下。今秋过半，我于书市邂逅同文书作，上款“道贯同志哂正”，钤白文方印“结翰墨缘”；下款“东海沧陵书”，又钤两枚方印，一小一大，一朱一白：沧陵、味庐。书商不知“沧陵”何许人也，不过权当地方名人字画兜售——两百最低，半分不让。

西风飘飘，白露瀼瀼，仿佛秋寒刹那入侵，我心底不禁冰凉一阵——此乃故人旧作忆故人。受赠者正是南通籍名医黄道贯（1929—2015），他是如皋人民医院第一位本科生毕业的医生，兼任数届如皋市政协副主席。两三年前，我搜集过他的生平事迹，撰有小文，故感熟稔。更为熟稔的是书写者“东海沧陵”——徐尔昌老师（1935—2006）。他任过如皋书协主席，在本地书坛很有名望。

尤为难忘，徐尔昌还是我的老师。约在1995年，我进入如皋中学高中部学习。徐老师临近退休，对于上主课的兴趣荡然无存，于是拒授语文，新开美学课。老师的斗争，学生的幸运，我们在高中课堂上就可以享受美学。徐老师面目清癯，鼻梁上习惯架个大墨镜，右脸庞还有块黑色胎记。他上起课来，谈吐幽默，声若洪钟，情趣盎然。第一节课，他讲汉字之美，从美字说起：羊大为美。向来贪食荤腥的我，对此深信不疑——人类最初的美，仅是齿颊留香。还有精神之美，嗣后我明了汉字可拆可分，喜好文字学。

美字入手，入门美学。徐老师还讲解朱光潜先生的美学理念。朱先生早年负笈欧洲，撰有《西方美学史》。他的美学思想，有着深深的西方理念的烙印。从徐老师讲授美学的个性来看，他骨子里的美学精髓源自中国传统文化。美学课不比语数外，无关高考，有关情趣，因此教得痛快，学得热闹。徐老师在课上询问我们：最喜欢的颜色是哪一种？课堂里，七嘴八舌的同学们给出五颜六色的答案。还有同学大胆反问，徐老师毫不犹豫，爽然作答：黑白两色。他还作出诸多解释。我倒始终觉得，徐老师一生醉心中国书法，笔墨或浓或淡，介于黑白两色，让他如何去割舍呢？！最后一节课，他干脆写起毛笔字，即可解读汉字美学，又可赠书学生，以示留念。可惜体力不支，他仅写一两张罢手，悄然下课。一位范姓女同学，眼疾手快，夺去一幅斗方《春风桃李》。我倒无憾，他日有缘，还可入存老师手泽。

翰墨结缘来——日后，我偶获徐师手书。遗憾的是，这些都发生在2006年后，他已作古，书作已是遗墨。其中一幅长卷，是他写给如皋散文诗诗人吴克坚的。2018年，克坚老人留下遗言，宅中字画悉数赠我，其中一幅便是徐尔昌手书长卷。《徐尔昌书画选集》成堆出现在废品站的旧书堆里，5元一册。我选购数册，其中一本是他赠给“朱华、如萍贤伉俪”的签名本。他的同窗尉天池先生应邀为画册题字，刻意提及徐老师教授高中语文、美学。可见徐尔昌生前很看重美学课的意义，这何尝不是我们的幸运呢。那副对联“多栽绿竹亲君子，每对垂杨忆故人”，我又购入。不知徐老师和黄先生追忆的故人是谁？不过如今，徐老师已然成为我追忆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