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柚子

人生如白驹过隙，从春暖花开，到秋水长天，不过弹指一挥间。 眨眼之间，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多了。

父亲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再也不是活在人世间的一个人，而是从此以后活在我心里的一个称呼。这个称呼，我再也很难自如地在人前谈及，我只想默默地想念，想念，想念，默默地流泪，流泪，流泪……

父亲在世时从没想过写点关于父亲的故事，或许人在拥有时把所有的一切都当是习以为常，只有失去了，才骤然发现原来是那样的不舍和割舍不断。

父亲是个木匠，手艺很巧，家里窗户、床顶等地方的花纹，都是父亲亲手雕刻的，每一朵花都无比精致，父亲雕刻的龙凤呈祥更是一绝，栩栩如生。从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在外地做木工，直到临走前的两个月才从工地上回家。

父亲有胆结石，时不时有点疼，每次吃了药就会好些。可这一次，吃药没能管用。一番检查后，父亲住院了。父亲很要强，住院期间，他一直以为是胆结石，从不把自己当病人，上下楼梯都是三步并作两步，每天还出去溜达一圈。可是慢慢地，慢慢地，他发现力不从心了，每走一个台阶都觉得费劲儿，也不愿意出去溜达了。那段时间，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个医院不行，我好好的来的，现在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父亲手术那天，我们焦虑不安地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着，每一秒都是担心，每一秒都是煎熬……担心父亲再也醒不来，担心医生中途走出手术室，剧本里医生中途走出手术室都不是什么好事，没想到剧本中的事会无情地砸中父亲。手术没多久，从手术室里出来了一个医生，喊着某某家属。一瞬间，我脑海里一阵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一阵寒意席卷而来，我战战兢兢地朝医生所在窗口走去，心里默默地祈祷能有奇迹发生。然而，从医生那儿得知，父亲病得很严重很严重了，已经无法手术，只能把刚划开的地方缝合起来。医生的一番话给父亲下了死亡判决书，也把我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变成了绝望。

我们强忍悲痛，等待父亲苏醒。父亲虽然身体很虚弱，但心情很好，他以为手术后，就会慢慢好起来。我们强颜欢笑，不敢告诉父亲真相，更不知如何告知父亲这残酷的事实。

一天，两天，三天，父亲没有等来预期的期盼，反而感觉身体还不如之前了。父亲一次一次追问原因，我不知如何作答。幸好我有个聪慧的妹妹，总能在紧要关头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同时有意无意地开导父亲，陪他聊天。

父亲手术后，我很少单独和父亲独处，我怕他问我一些问题，我情绪激动露出破绽。然而，我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是我一直没有做好和父亲独处的准备。直到父亲出院后，母亲和父亲彻夜谈了一次。父亲获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我们也是从母亲那儿得知，父亲知道情况后，痛哭了一会儿，然后坦然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接着和母亲交代了一些事。父亲知道自己病情后的第二天，和家里每个人都聊了一次，我是最后一个。那天下班后，我去看望父亲。到家后，我喊了喊，没人答应，我急忙朝父亲的房间走去。父亲睡着了，我正打算悄悄出去，刚转身，就听到父亲喊我的名字。我知道，这一次，无法逃避了。刚转身就看到父亲，满眼不舍地看着我，我再也无法装坚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父亲说，丫头别哭，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离开，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

爸爸，爸爸……我不要你走，不要……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悲伤，泪如决堤般破堤而出，号啕大哭起来。纵有千万个不舍，父亲还是走了。

父亲离开后，我很少和别人提及父亲的过往。有关父亲的一切我都没有勇气直视。父亲走时戴的帽子是出院后，我帮他买的。父亲走后，每当走到那个帽子店门口，我的眼泪就难以抑制，思绪总会回到父亲戴着帽子离开人世间的那一刻，后来我尽量绕开那个帽子店。

父亲离开后的第一个父亲节，煮好午饭，我坐在书桌旁，边吃饭边刷朋友圈，铺天盖地都是祝福父亲的话语。刹那间，我的心像被一把顿挫的刀狠狠地扎了一下，泪水一滴又一滴……怎么擦也擦不干。我任由眼泪流淌，不停地往嘴巴里塞饭，一勺又一勺，可无论我怎么塞，也填不满心里那空落落的地方。

不提及并不是忘记，是我太懦弱，有关父亲的点点滴滴，对我来说都是疼和痛。

我的朋友们都很善良，我不想悲伤的情绪影响到他们，悲伤着我的悲伤，我也不想在别人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有些泪水只能在心里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不宜号啕大哭。这种痛，只能和同样失去父亲的朋友倾诉，因为我们都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了，有着相似的悲伤，相似的泪。

每次回家我都先进正屋，看看父亲的遗照，用面纸擦一擦上面的灰尘。父亲还是那样笑着看着我，好像再说：“姑娘回来了。”父亲分明是笑着看着我，可是我每次都忍不住流泪。

父亲，我想用这样特殊的方式告诉您：“女儿从没忘记过在另一个世界的你！临走前，您看了我们每个人一眼，我知道您有千万个不舍和嘱咐。您不放心母亲一个人独自生活；您担心您这棵参天大树倒下了，我和妹妹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在婆家会受委屈，因为在您的心里，无论我们多大，都是孩子。可是病痛已经把您折磨得连张开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只能拼尽最后一口气，看了看我们。爸爸，您放心，我和妹妹经常回家看望妈妈，妈妈很好。我们也都很好，除了您不在，一切都好！”

活着，虽不易，但，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