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紫琅茶座

词语与梦境

□罗望子

小县城的生活就是慢生活。然而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过慢的叙述会干扰写作的节奏,使之一而再再而三地停顿迟滞下来,让你松懈、兴致索然。

◇一段时间,我迷恋于词语梳理。对词语的偏爱,常常让我驻足良久,追溯其本源,这使我对生活有了些迫切的新鲜感。

仿真 造假的善意说法。

必须 原先是副词,现在是动词。供调侃之用的口头禅。前提是,你必须了解和感应事情的前前后后。

毛毛 咱们家的小狗,很多孩子的小名。

先锋 一切原创皆先锋。先锋不现实。先锋真实。先锋行走在歧路上。先锋是一种气质。先锋触及的是你的心脏。高山仰止,是先锋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这也使得先锋活化为最永久的传说。

七月三十 农历或阴历。所有的日历上都找不到对这个日子的命名,却是民间实实在在的鬼节,祭奠那些流浪的灵魂。于是女工们纷纷送上申请:“今天是鬼节,怕鬼,不加班。”或“鬼节,不加班。”或“怕鬼。”或“今天鬼节。”厂长愤怒地冷笑:“不加班?既是节日,怎么没有成为法定假日?哼,念你们初犯,奖金就不扣你们的了,都给我干活去。”

阁楼 住在阁楼里,让你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看得见风景,且一览众山小。阁楼往往无人问津,貌似尘封的通天塔。阁楼坚固,自闭。阁楼很小,但是有容乃大。阁楼里的生活是云上的日子,因为始终要面对自我和形而上,所以又玄妙又踏实。

感谢 最易于表达的一种方式。一个人取得成功的时候,总是感谢他人的帮助,忘了感谢自己;一个人获得利益的时候,总是感谢自己的机巧,忘了感谢他人。

那么 没话找话或思想短路的征兆,故医嘱慎用。

知识分子 那时还在学校教书。有一次和教务员发生了争吵,互不相让。末了我说,我是知识分子,懒得理你。教务员盯着我,突然笑岔了气。且逢人便说,这小子竟然自称知识分子。若干年后,我再次遇见已经升任后勤主任的教务员。他对我一脸的尊重,令我很不自然。其实我是多么希望他嘲笑我,再嘲笑一下所谓的知识分子呵。

童年 童年是另一个行将消失的记忆。童年时代总有一个自由自在的井中男孩。他的头上有一块或几块癞疤。他的鞋子总是右脚先破,怯怯地探出他的小趾。他喜欢把手指头含在嘴里,痴痴地看天看地,看送信的人,看蚂蚁搬家。童年是去逮知了,或者拿着竹竿够打人家的枣子梨子。童年是一路狂奔。生如夏花,就是有过童年的感觉。失去童年的人,等于掐断了想象的源头。

◇属于自己的生活都应该是慢生活。诗人说:不要着急,转一圈,那道菜就是你的。小县城的生活就是慢生活。然而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过慢的叙述会干扰写作的节奏,使之一而再再而三地停顿迟滞下来,让你松懈、兴致索然。

◇另一段时间,我又坠入到奇异的梦境。奇异在于,在梦境中,我如鱼得水。我似乎成了一个集梦爱好者。《石板街》其实也来自我的一个梦。梦思灵感归,还是有点道理的。

梦境之一:由于明天去农场摘棉花,下午我们早早地放学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我负责关门落锁,便问她怎么还不走。她说,你还能管班长吗。我说我还懒得管你呐。我把钥匙扔给她,抱起我的小板凳。她把钥匙扔回来,问我抱着凳子玩什么。我说带回家,你不带吗?我们的教室门窗破旧,每次停课复课都得抱着小板凳来来往往。她不屑地瞅瞅我,说真是个乖孩子,说你啥时候才能长大呀。我很愤怒,又无可奈何。我比她大个把月,却比她矮半个头。她不带,我也只好不带了。教室里只剩我们俩的小板凳,用脚踢到讲台下面,它们就成了一对可爱的小枕头。我跟着她往外走,走出校门,她停下来,我走到前面。在此,我们应该分手,她向西,我向东。可是没走几步,我忍不住回回头:她竟然跟在我后面。我慌慌道,你跟着我干啥?她一挺胸一昂头:大路朝天,你管我往哪走。她是班长,还是个美丽的女孩,她怎么耍横都不为过。我们经过女校长的房子。女校长的家是一长溜的平房,有三个门。我蹑手蹑脚,屏住呼吸,正想溜之大吉,女校长的儿子从一扇门里冲出来,扯住她的一条藕段似的胳膊,我只得扯住她的另一条藕段似的胳膊。我的力气小,只能苦苦支撑,不过我愿意一直苦苦支撑下去,不为别的,只为能够一直扯住她的藕段似的胳膊。她好像看穿我出工不出力的念头,红润的嘴角嘲讽地翘起,一甩手,便脱身了。没走多远,另一扇门里又伸出一条手臂,扯住了她。看样子,女校长的儿子不想就此罢休,而她则听之任之,似乎有想进去探个究竟的想法。这次我恼了,狠狠地扯住她,指甲似乎刺进她的肉。一路上,我一直紧紧地扯住她,似乎一松手,她便会风筝一样飞上天。进了家门,我目瞪口呆: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茶摆在桌上,母亲拱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俩。前些天,母亲让父亲痛揍了一顿,一副要斗争到底的样子,哪里有个笑脸!今天这是太阳从西方升起了。她甜甜地叫了声“姨妈”,便拿起筷子。母亲把我拉到锅膛口,先是向我竖起大拇指,继而抵着我的耳朵说,你小子比你爹能耐哩,有戏!这是哪跟哪呀,我一头雾水。母亲不管不顾接着说,听着,给我盯紧点,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我们在农场待了一个星期,摘了十亩地的棉花。摘棉花的时候,我一直不离她的左右。她的任务基本上都是我帮助她完成的。我知道我是个懒惰的孩子,我不知道那些天,我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勤劳。她也乐得坐享其成。这次学农活动,我收获了一个“劳动模范”称号,她把一块半的工钱也给了我:偷偷地塞进我的口袋。还把她柔软的小手伸进去,生怕我裤子的口袋有洞,搞得我一阵眩晕。站立不住。好不容易站住脚,我把那一块半翻出来,塞进她的口袋。我触摸到了她的身体,又是一阵眩晕。站立不住。同样的动作循环了三番五次。我说,你不能这样做。这是你应得的,她说。我说,你这不是在骂我打我么,我是那样的人么。这是你应得的,她说。她说,你晓得吗,在你摘棉花的时候,我在干啥吗。你在干啥,看小人书嘛。她白了我一眼说,我睡在地里,睡在薄荷地里。我最喜欢薄荷的味道,你不晓得吗。我在梦中多次睡在薄荷地里,身上还爬满了来来往往的小蚂蚁。你圆了我的梦。你不仅圆了我的梦,还让我的身上爬满了小蚂蚁,痒的。你不仅让我的身上爬满了痒人的小蚂蚁,还让我的鼻尖上停着一只小蜻蜓。所以,她说,我也要圆满你的梦。我的梦,我的是什么。我有梦我怎么不晓得。做你的媳妇呀,她笑眯眯地说着,突然脸色一变,怎么了,你好像不太乐意呀!

2022-11-02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14804.html 1 3 词语与梦境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