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勇

很早就知道南京六合。关于六合的“六”字该读liù还是lù，我与朋友讨论过多次，都没结果，寄希望于语言学家。

白露节气前，抵达六合龙袍镇，正是午后三四点钟，一出地铁便被这方天空感动，隔着龙池湖远眺，碧空如洗，天高云低，感觉那入秋后成群奔涌的洁白云朵，是从高楼的底部和绿树的枝丫间一朵一朵长出来的。入夜更是惹人喜爱，仿佛整个南京的星星都聚集到了这一方天幕上，天空干净湛蓝，星星不管大小或明暗，都清晰独立，互不牵连侵扰，沉着活泼地闪耀着冷艳而热烈的光芒。

龙袍镇靠近大都市南京城，却并非只见高楼和街道，而是一出镇区，便水网密布、田畴连绵，村庄和小集镇错落，水杉笔立，绿柳斜依，飞鸟翔聚，白鹭牧牛，随处田园风光。龙袍镇既不是纯粹的城市，又不是纯粹的农村，更不能简而言之城乡接合部，甚至也不能说它是大都市的后花园。它的气质是别样的，它是南方与北方的缓冲地带，带着城市和农村的优秀基因，这种基于杂糅和融汇基础上优选出来的气质，既有传承，更有创新。

在龙袍镇逗留三日，感觉此地的一切，无不带着南北交汇、城乡优选的品性。

最值得一说的是蒌蒿。这是一种原本长在河滩或沼泽上的野菜，有的地方也叫芦蒿，华中华北华南都有。龙袍镇的蒌蒿跟别处不一样，第一条便是占据了大自然的恩赐。龙袍镇南临长江，与南京栖霞隔江相望，两道防洪大堤内，大片肥沃的土地原本是江滩和沙洲。由江水淤积出来的土地，天生就具有滋长蒌蒿的优势。凭这先天本领，蒌蒿被当地老百姓种植到长江堤岸内的土地上，小块连片，清风吹过，细如柳叶的绿色叶面和米灰色的叶背交相翻滚，香风扑鼻，十分宜人。其次，跟完全野生的蒌蒿比起来，龙袍镇的蒌蒿因人工的介入而更加优质，当地农民会在八月中下旬蒌蒿开花前打顶摘心，到九月中旬开花的时候再次打顶摘心，目的是控制蒌蒿的生长，保持养分，为来年早熟高产、保存更多的营养成分打下良好的基础。更重要的是，龙袍镇的蒌蒿多为红梗蒿，这是一种色泽美艳而香气特别浓郁的品种。龙袍镇的蒌蒿凭此三大优势，每年早春二月，成为南京甚至更远的城市和集镇餐桌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传统烹饪方法，不外乎凉拌、炒肉或者炒臭干。在龙袍镇，有人在白萝卜排骨汤里也撒上几十节新鲜蒌蒿，气味芳香不说，还减轻肉汤的油腻感，且比米葱更有嚼头。龙袍镇人还把蒌蒿制成茶，浸泡的时候加不同的茶叶，就成了猴魁蒌蒿茶、毛峰蒌蒿茶，红茶蒌蒿茶、普洱蒌蒿茶，等等。略带幽默的创新，不是心血来潮，蒌蒿被称为“人体净化剂”，但凡加过蒌蒿的茶缸，从不起茶垢。

蒌蒿之所以名贵，是因为它能供食用的时间短，每年二月上市，三月中下旬便只能算柴草；还因为从无虫害，属于绿色无污染食品；更重要的是，它有类似于药物的养生功效。《本草纲目》记载，蒌蒿主治五脏邪气、风寒湿痹，能补中益气、生长毛发，久食轻身、耳聪目明，能治疗急性传染性肝炎。现代科学表明，蒌蒿所含的抗癌物质是芦笋的十倍，黄酮的含量较高，对降血压、血脂，缓解心血管疾病有较好的食疗作用。在龙袍镇，当地人酒后习惯喝一碗蒌蒿汤，据说能够护肝醒酒。

如果说蒌蒿是大自然的馈赠，那么龙袍镇的汤包则是智慧优选的结果。

汤包之出现，多半不会始创于大富大贵之家，面和肉都充足，犯不着把包子皮擀到如同纸薄，更犯不着将猪肉跟蟹肉混搭到一起，他们吃的就是一个纯粹，在纯粹中体现富贵。也不可能出自贫寒之家，经济拮据，有个实心馒头吃就不错了，谁敢奢望在一两把麦面上翻花样？汤包多半源于中产阶层。有面，但不多，须擀到最薄才够；猪肉也不多，加素菜不体面，添上些蟹肉就把面子撑起来了；多不多少不少的那点猪皮也不要浪费了，熬成皮冻入馅儿。瞧瞧，这么一来，南北交汇、城乡交融，既面子里子都有了，还滋味丰富。

汤包成名之后，那馅儿就讲究起来了，如今龙袍镇的汤包所用的蟹，都是龙袍本地的中华绒螯蟹。

汤包制作的每一道工序都特别考究，保证了龙袍镇的汤包滋味奇美，形态饱满耐看。单单收口，少的褶皱有一二十道，多的竟达三十多，让汤包状如盛开的秋菊。汤包顶上的蟹黄，恰似秋菊的花蕊。

吃汤包是有仪式感的，“轻轻提、快快移、先开窗、后喝汤”，这句话全国到处都在说。我个人的体验，前三个动作无有不妥，最后一个动作略显简单粗暴：先把汤喝完了，剩下包子皮和馅儿怎么吃？我的做法是，汤包入碗，用筷子将汤包侧个身，再用筷子头开个小口，消散掉太多的热气，再一口一口将皮、馅儿、汤汁逐步纳入口中，细细品尝。这程序，改成轻轻提、快快移、侧个身、皮馅齐，也许更有仪式感。

除了自然的馈赠、智慧的优选，在龙袍镇，随处可见科技的光芒。

以最不起眼的鸽子为例。从前，我以为养鸽子，只要有个笼子、每天给一两把食物就成，在该镇东沟社区，我遇到了80后优秀青年企业家徐善金先生，我才知道养鸽子不仅要靠科技，还能发明出几十项专利。

从前小鸽子养到三个月才能辨别雌雄，徐先生的专利是只要满月就能分辨；从前鸽子雌雄配对饲养，徐先生发明了双母法，两个鸽子轮番产蛋；从前鸽子年产蛋量在60个左右，他却有本事上升到80多。80多个是什么概念呢，也就是吃四天半的饲料，就能产下一枚鸽子蛋。

鸽子蛋是世界上外观最美的一种禽蛋。它光洁细腻、白里透粉，在阳光底下透亮，仿佛是一枚枚能在夜晚大放光华的夜明珠。

民间将鸽子蛋称为“动物人参”，科学研究表明，鸽子蛋中的核黄素含量是鸡蛋的2.5倍，卵磷脂含量比鸡蛋高3-4倍，具有补肝肾、益精气、丰肌肤、解疮毒、治疗阳痿等功效，用于肾虚所致的腰膝酸软、疲乏无力、心悸失眠等症。药食同源，广受青睐，徐先生的企业每年贡献出一亿枚优质鸽子蛋，仍然供不应求。

徐先生麾下的养鸽人，既有跟他一样的农业大学培养出来的专业人士，也有当地农民。当地的养鸽业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徐先生的科研，也吸收了不少当地人的经验。这种杂取种种、融会贯通、自成一派的优势，恰恰与龙袍镇南北缓冲、城乡交融的气质一脉相承，成就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也必将成就这片土地的现实和未来。

风雅龙袍镇，因为这些气质和禀赋，而成为一片充满希望的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