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正平

三、林鹏的底牌

自打有了这次猝不及防的遭遇，梅根田成了较早与外乡男建立热络关系的梅花镇原住民，一个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个身体缺陷导致自信丧失，都相对处于弱势地位的两人似乎更容易找到共同语言。

这天，林鹏又来找根田闲聊，聊着聊着突然问起这镇上可有做输赢的打牌地方。根田抬头看了林鹏好一会，看得林鹏有点不自然地欠欠身：“没事闲得慌。”

根田哈哈一笑：“紧张个啥，我也喜欢。改天领你去一场所，什么样的玩法都有，还有上等好茶伺候，保你玩得过瘾。”

果然，没过几天，根田请前来送水的梅阿三给林鹏传话，要他晚饭后去剃头店找他。

林鹏如约而至。待根田处理完店里的事，便领着林鹏沿街面向西走出一百来米，然后穿过狭窄的小弄堂，向南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再往里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屋。屋里早已聚集了十来个人，一桌麻将已乒乒乓乓摆起了龙门阵。

与几个常玩的牌友打过招呼，根田便把林鹏介绍给大家。林鹏开门见山：“复杂的玩法恐有地域差别，选个简单又刺激的，五只头梭哈，玩法全国统一，人多些也可以。”当即有四人响应。根田嫌没技术含量，没表态，结果给一牌友硬拉上了桌。

六人凑了十块铜板交了头钱，要来两盏美孚油灯、一副扑克，摆开了阵势。

没过几轮，根田便觉察到此次牌局的不同寻常。他观察外乡人，玩牌的眼神、手法透出一股沉稳又狠辣的劲。借着灯罩里跳动的火光，他发现林鹏左手无名指短了一截。

大概过去十轮样子，桌上胜负已分，林鹏面前的大洋、铜板堆起了小山，其他几位或是所剩无几，或已掏了几次袋兜添赌本。

又是一局相似的结果，当林鹏翻开底牌喜滋滋地伸手要把“河”里的赌注全部扒拉到自己面前时，根田猛然站起，一把抓住林鹏左手的衣袖。林鹏脸色大变，用力想要抽回，无奈被根田死死捏住。随着一声惊呼，三只大牌从外乡人的衣袖口掉落下来。

“好小子，你出老千！”

“卑鄙小人！拿刀来，砍下他的手指！”

……

愤怒的咒骂声中，林鹏把头埋在臂弯里不敢抬起。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这外乡人赌品下作，按规矩必须砍去一指。但你们看，这混蛋已短一截了，再砍恐真要废了。我看这样，他赢的钱如数归还，带来的赌本全部交出，另外，以后永远禁止他再踏足这里！”根田举着手高声喊道。他想控制住局面，不让事闹到不可收拾。

此时再看林鹏，原本高大的身躯已缩成一团，筛糠似的颤抖着。五人各自把自己的赌资要回，又一拥而上，从林鹏的袋兜里翻出十六块银元来。

看着林鹏丧家犬似的逃出屋子，根田叹了口气：“各位抱歉了，我把他介绍到这里来的，也要受罚。他的赌本我不要分了，另出一块大洋，作为今晚所有桌子的头钱。对不住大家了！”

从屋里出来，根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作什么孽，交这样的人。

深夜的梅花镇不见一处灯光，借着微弱的月色，他垂头丧气地朝自己的剃头店走去。快走到三官堂河上的梅花桥桥头时，影影绰绰看见一个人影蹲在桥底的石阶上。见有人走来，那黑影迅速朝桥顶移去，紧接着一只脚跨出了栏杆。根田叫声不好，追上去一把揪住那黑影的衣摆，猛一拉，黑影跌坐在桥面上。

“谁？”根田厉声喝问。

“是我。根田师傅。”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黑影里飘出来，很低，然在寂静的深夜，根田还是听得真切。

四、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寻死作活干吗，不就罚一点钱嘛，献丑了脸挂不住了！”根田看那外乡人的脸比月光还惨白。

“我脸没那么薄，真是没法子活了，那些银元是我全部家当。”

“有手有脚还能饿死？！”根田投去鄙视的目光。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根田师傅，我是个职业赌徒，靠学了一点花手心跑江湖骗点钱养活父女俩，其他真是一无所长。”林鹏竟嘤嘤哭了起来。

“赌徒不算高尚，但也得讲信用，用骗术赢钱最遭人恨。也罢，也罢，我先借你几块银元，把日子过下去。”不知是看外乡人可怜，动了恻隐之心；还是觉得自己把他带过去的，也有责任，根田鬼使神差地从兜里掏出六块银元来，放到林鹏手里，转身离开了。

根田从剃头店里屋的床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一摸脑袋，猛然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不由暗暗叫苦：坏事了，昨夜乌漆麻黑的，借给外乡人的六块大洋没人见证，也没写个借条啥的，他要不认账断无要回之理。

整整一个礼拜，根田没见着这外乡人，也未听别人说起在哪见过他，就像这人根本没来过一般。

这天，再也控制不住懊恼与愤怒的梅根田扯开嗓子喊了声：“阿三，来壶热水。”

没多久，只听见“得得得得”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拎着大铜壶的梅阿三一头闯进屋来。

“水来了，壶呢？”

“我自己来。阿三，这几日可曾见着对门的林鹏？”

“有日子没见着了，这几天没见他开过门。”

“不会搬走了吧？”

“说不准。不过为啥呢？他可是交了半年房租的。”

“这——”根田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根田准备自认倒霉。林鹏若是离开了，他要把账烂到肚子里。

第二下午，根田做了五个人头，眼看日头落山，便装起排门板准备打烊。装到最后一块时，一个脑袋从将要合拢的门缝处挤进来。根田定睛一看，正是许久没露面的外乡人林鹏。

“根田师傅，还没吃饭吧，请你去吃个小酒，顺带商量个事。”

“这里说不好吗？”根田没给他好脸色。

“我知道欠你的，赏个脸给个机会。”

俩人来到西市梢桂花村酒馆，林鹏挑了张靠角落的桌子，烫上一壶米酒，要了一盘花生、二斤猪头肉。他替根田和自己各斟了一碗酒，拿起碗和根田的碗碰了下，自顾自喝下半碗，用手背抹了下嘴：“根田师傅，想和你做个交易。”

根田端起碗小酌一口，用筷子夹了粒花生：“我们还有交易做吗？”语气里带了几分警惕。

“我想用我家姑娘换你这六块银元。”林鹏说时眼是望着别处的。

根田疑惑地望着林鹏，半天没回过神来。许久，他放下筷子苦笑一下：“何必呢。”

“根田师傅，小女年方十九，长得不算丑；识字不多，不过脑子没问题。你要是不嫌弃就娶过去，借你的六块银元就算彩礼了。”林鹏把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根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努力立住上身，不使自己歪倒。

“我是没娘子，可乘人之危的事不做，和你家姑娘太不般配，这交易断无可能！”

“根田师傅，我们父女在外闯荡多时，现在是要钱没钱，要手艺没手艺，本想借这宝地待上一年半载……现在是留下无法养家，要走没有盘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交易是我提出来的。不只欠了你钱，观察下来，小女嫁到你那里我最放心”

做出决定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千思万量后，梅根田得出个结论：想要回这六块银元很难了，与其坐等损失，不如顺势交易，应下这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