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容

“啪”“啪”，寂静的山间响起急促的枪声。枪声在长白山间回荡，两个人影在狂奔。“站住、站住！”日本兵嘶喊着，穷追不舍。突然，人影不动了。前面是悬崖，绝境。鬼子呼啦啦跟了上来。

“兄弟，跳哇，宁死不当亡国奴！”赵大雷对弟弟赵大霆喊。

“啪”，子弹击中了赵大雷后背。“跳啊！”他对弟弟怒吼，使尽全身力气，推了弟弟一把。

“哥呀——”，随着撕心裂肺的呼叫，赵大霆坠下山崖。

悬崖上枪声大作，赵大雷应声倒下……夕阳，血红，山崖尽染。

一、夏

一只花蝴蝶在林间飞舞，六岁的小姑娘丹宁追赶着蝴蝶。

夏日清早的白桦林静悄悄，绿意盎然，阴凉舒适。阳光透过树枝，从树顶瀑泻下一道道光影，无数个树眼从乳白色的树干上注视着追蝶的小女孩。1950年7月，这天丹宁过生日。她穿着一条新裙子，跑起来像花蝴蝶般舞动。第一次见到这种“白皮肤”、树干上长“眼睛”的大树，新奇、兴奋，小姑娘忘了回家。

林中传来清晨的鸟鸣，花蝴蝶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丹宁发现树下长着漂亮的蓝色喇叭花，她采摘着花儿，沿着林中小路，向树林深处走去。

“嚓嚓嚓，唰——唰——”，丹宁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她向前走去，密林中出现一个小木屋，声音是从那里传出的。那是一个木工房，门外堆着木料，门敞开着。“你是谁？”丹宁扶着小木屋的门，壮起胆大声问。

一个少年在刨木板，上穿一件白汗衫，下着一条黄军裤，听见有人问话，侧脸看看，门边站着个小姑娘。

小木匠反问：“你是谁啊？”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继续埋头做事。

“我，我……”小丹宁望着陌生人，不知所措。 “小丫头，你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小木匠见小女孩梳着两根小辫子，穿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左手握着一束野花，右手紧紧地捏着裙角，一对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不说话。他笑了：“进来吧！我叫虎子，你叫什么？”小木匠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叫丹宁。”小姑娘走进木屋，轻声应道。

“好洋气的名字，真像个洋娃娃。你咋一个人跑到树林里？”“我来玩玩。”声音轻得快听不到了。“你坐这儿玩吧。别乱动。我要干活。”

丹宁打量着小木屋。四方形的屋子，中央横摆着一个原木大案台，台板上摆放着杯子等生活用品，朝北的窗下是个炕，炕上铺着席子。

小木匠走到大案台边，拿了个空罐头玻璃瓶给丹宁插上野花。小姑娘不拘束了，坐在木凳上，抱着“花瓶”，和小木匠有问有答地聊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丹宁好奇地问。“部队医院的木工房。”

“你一个人吗？”“不，我和叔叔。”

“你叔叔去哪儿了？”“去开会了。”

“你怎么没去？”“我有活儿要干。”

“你住哪儿？”“就住这里。”小木匠指指屋角的炕。

“睡树林里吗？”“是啊。我跟叔叔一直住这儿。”

“这儿是你们的家？”“是啊，真聪明！你几岁啦？”

“六岁，秋天就要上学啦。你呢？”“十七岁，我只上过小学。你打哪儿来？”

“从沈阳。刚搬家过来。”

“住哪儿？”“树林外的大平房。”

“为啥到咱这里？”“来准备打仗。”

“什么？打仗？”小木匠不相信地反问，停住手中的活儿。

“爸爸说打仗会有很多人受伤，他们来给伤员做手术。”

“你爸爸是大夫？”小木匠惊奇地问。“嗯，爸爸是外科医生，妈妈是外科护士。”小丹宁认真地回答，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

没错，丹宁一家人昨天刚搬到这里，就住在离白桦林外不远的那排平房里。她的父母是军人，接到东北军区的命令从沈阳调到丹东。

今天，丹宁的爸爸去医院参加会议，妈妈带着四岁的弟弟整理行李、收拾新家。丹宁没人管，自由“放飞”了。

小木匠刨好木板，乒乒乓乓地敲起钉子，很快修好了一把木椅。

“你爸爸是个大医生，一定很有文化。”“他在苏联留学过。你瞧，我的裙子是爸爸从苏联带回来的。”

“真漂亮！”小木匠伸手摸摸丹宁的裙子，这洋布又细又滑，图案真美。

“别老抱着花瓶，多累。放在台子上，出去玩玩吧！” “虎子哥，你和我一起玩吧！”

虎子牵着丹宁的小手，沿着木屋外的小路慢悠悠地走。他指着参天大树，告诉丹宁：“这是白桦树，树皮可以写字。”

树林里有许多蘑菇，虎子弯下腰，蹲在草地里教丹宁认识蘑菇。他告诉丹宁哪些蘑菇可以吃，哪些不能吃。小丹宁兜起裙角的两边装蘑菇，不一会儿就装了不少。

“虎子哥，你们经常吃蘑菇吗？”“是啊，经常吃。用蘑菇炖野鸡，可好吃了。”

“你们在哪儿做饭呢？”“在小河边搭了个窝棚，就在小木屋的后面。管理员大老李对我叔说，等盖了新房让我们搬出树林。我叔不愿搬，他说新房留给医生护士们吧，我们在林里做工不吵别人，挺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前边的树后有动静。虎子机敏地把丹宁摁蹲在地上，做出“嘘——”的手势。两人屏住呼吸盯着前面。草窠里窜出个毛茸茸的金黄色小动物。那小家伙蹲在三米开外，竖着耳朵，瞪着两眼，看着丹宁。

“别怕，金毛是老朋友。”虎子笑着拉起丹尼，向金毛走去。金毛倒退几步，一个转身，“嗖”地跑得无影无踪。

金毛是只小狐狸，经常在小木屋周围的林子里活动，有时跑到小河边的窝棚里找东西吃。虎子与金毛和平相处，成了“老朋友”。

“白桦林可好了，有许多小动物。还有野兔、野鸡、野斑鸠。对了，还有小鹿呢！可神了，平时见不到小鹿，见到它时准有特别的事！”

“第一次见到它时，是三年前的清晨，那天我叔接我来到小木屋。再后来是去年，也是清晨，那天是新中国成立的第一天，国庆节！你说吉祥吧。”

“有大老虎吗？”“没有。这林子里，除了我叫虎子，没有其他的虎！”虎子哈哈大笑起来。小丹尼也跟着呵呵地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一个洪亮的声音。“啊，叔叔回来了。你咋回来的？”

“大老李用马车把我送到路口。”虎子的叔叔瘸着腿，拄着拐杖，沿着林中小路回来了。他的拐杖很特别，拐杖底部是由三根金属支架构成“三角鼎立”式的落地点，支撑人体非常稳固。

老木匠约四十多岁，满脸胡茬，两眼炯炯有神。见虎子和小丹宁在采蘑菇，亮开嗓门就问：“这是谁家的小妮子？”

“是林子外大平房里的孩子，刚搬家过来。”老木匠笑眯眯地摸着丹宁的头：“这小妮子长着真俊！”老少三人一起走回到小木屋。虎子把丹宁裙子兜着的蘑菇倒进一个小篮里。

老木匠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糖递给虎子和丹宁：“大老李的儿子结婚了，开会时分给大家的喜糖。”

“开啥会了？”虎子嘴里含着糖块，露着虎牙笑问。

“唉，刚过上几天和平生活，又要打仗啦。”

老木匠的笑容消失了，满脸严肃地说：“现在局势紧张，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东北军区的后方医院要扩大，扩建创伤病房，增加医生，增加床位。大老李领到任务，年底前要新增八十个床位、五十副担架。明天开始调集物资，小木屋旁边要加盖一个棚子，堆放木料。还要增加木工，准备开工做新病床和手术台。虎子呀，咱爷俩要忙喽！”老木匠说着，拿起大茶缸“咕嘟咕嘟”喝水。

“小丫头，你爸就是新调来的外科大夫？好样的！”老木匠忽然想起什么，忙问：“丫头，你妈知道你来小木屋吗？”“不知道。”丹宁应道。

“这可不行！你妈找不到你，会急的。虎子，快，快把这孩子送回家去！”老木匠对着小木匠大声命令。

虎子提起装蘑菇的篮子，丹宁抱起插喇叭花的玻璃瓶，匆忙走出小木屋。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老木匠大叫：“站住！等等！”老木匠挎着工具箱，拎着一只风干的腊鸡，瘸着腿追上来：“把这个捎上，炖蘑菇吃。”说着，把山鸡腊肉放进虎子的篮子里，又把工具箱交给虎子。

“人家大老远搬家过来，不容易。你把工具箱带上，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咱们离他们家不远，告诉孩子爹妈，有事就招呼，甭客气。”

虎子背上工具箱，左手挎着篮子，右手牵着丹宁，向树林外走去。 “丹宁，你喜欢什么？哥哥给你做，送给你作上学的礼物。”“我想要个小木匣，可以装照片，装我的小发卡。”

“好，没问题。一定给你做。做好了给你送去。”“谢谢虎子哥！”

小丹宁喜欢白桦林的小木屋，期待着虎子送给她的小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