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

1915年秋，因筹安会事起，复辟帝制，袁世凯要当皇帝的消息越传越真，张謇闻知，曾往袁府当面规劝。这事张謇在次年致徐世昌的信里有所叙及：“当筹安会发端之时，正下走襆被出都之日。濒行谒辞洹上，语及君主问题。謇无似，自以获交洹上三十余年，知而不言，言而不尽，隐情惜已非所以对故旧，因本恳挚之愚，陈是非，说利害，反复更端，至二小时之久，而蓄竅未竟。”只是没有讲他劝说的内容。《啬翁自订年谱》原本未记此事，后出的《九录》本则添了一句“入府反复苦劝，历二小时”，这一句应该是张孝若编《九录》时增添的。

虽然张謇的文字里没有讲他如何规劝，可民间却盛传一个故事，这故事详略内容或有异，而其主要事实则一。大意是说袁世凯见张謇前来劝说放弃帝制，有意搪塞，辩说即使要恢复帝制，也应让前明皇帝朱家的人来做，还举当时军政界几位姓朱的人物为例。张謇闻后冷冷地说，照这样，京城里唱小生戏的朱素云也可以做皇帝啦。这话直呛得袁氏恼羞不已。

这个故事有点像人为编出来的，可是证诸史料，却还真有其事。较早记述此事的，是易宗夔的《新世说》，其记云：“张季直朴僿寡言，然有时出一二隽语，闻者解颐。当袁世凯潜谋称帝，君面质之。袁力辨其诬，且谓：国民如果决定国体，中国有皇帝资格者，第一是宣统帝，第二是衍圣公，若搜求明裔，内务总长朱启钤、直隶巡按使朱家宝、浙江将军朱瑞皆称合格，何必推予？君徐徐笑曰：然则，唱小生之朱素云，亦有皇帝资格欤？袁为之不怪者累日。”

《新世说》印行于1918年，可见这个故事早已流传，而《新世说》所记之事，更被蔡元培称为“几乎无一字无来历”，说明可信度高。

张謇与朱素云早就相识于京城，1920年1月7日，在得知朱素云将与梅兰芳一同来通后，他还特地预作题为《不见朱素云三十余年矣，顷与梅郎来通，感而有赠》的两首诗，其诗云：

宣南尘梦不堪思，客到江城鬓亦丝。三十年前相惜意，题名卖过酒家时。

有儿不责养亲钱，袍笏登场倘自怜。剩有江南风景好，明年来趁落花前。

诗中没有提及举其名讥刺袁世凯的事。但1月12日梅兰芳、朱素云等人到通，张謇在为他们举行的欢迎晚宴上，还是把这个故事讲了。这事被一同与宴的昆山人方惟一（还）记住，并写进他赠朱素云的诗里。其诗的题目为《闻啬公说朱素云事，即赠》，也是两首绝句：

垂老南州不汝忘，酒边清话少年场。弇山未第知怜惜，第二聪明李桂郎。

历数朱苗到汝身，都城传遍话清新。不须更说华胥梦，漳水潇潇愁煞人。

张孝若在《南通张季直传记》里也记述了这个故事，其说：“等到我父晓得筹安会已经发动，就要组织进行，就立刻进去和他痛切劝说，劝他做中国第一人的华盛顿，不要效法法国上断头台的路易。他一味不承认，并且说他自己怎样也不愿意做皇帝，可是美国人古德诺的共和政体不适宜中国的提议，却有讨论的价值，将来或者让朱明的后裔出来做皇帝，浙江的朱瑞也可以的。我父就笑着回说：‘朱瑞可以做，难道唱戏的朱素云不可做么？’所以后来方惟一先生有一首诗给素云，还提到这几句趣语：‘历数朱苗到汝身，都城传遍话清新。不须更说华胥梦，漳水潇潇愁杀人。’我父和他翻来覆去讲了二三个钟点，结果看他不得醒悟，无可救药，也就立刻抛弃他所有的政治职务，脱离了袁氏做领袖的政府，离开了北京。”

这里又多了举几个外国元首为例的内容，不知是原就有这对话，还是张孝若给演绎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