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永洪
(一)
山村很小,里里外外很绿
原野除了禾苗,就是杂乱的树木
但稻田不同山岭的绿,颜色蕴藏着灵气
我看见母亲打开双翅
像觅食的鸟,在波浪里翻来覆去
锄头把子立在湖中,她就可以
停在柄顶小憩
错觉告诉你,鸟很惬意
湖水也很惬意。一阵风过来
落水的鸟不得不呼救
却发不出声音
我很多次,也想在湖里下跪
任衣裳变小,这样可以紧贴着心跳
去揣测庄稼的心思,和萤火虫
打招呼时的含义
(二)
燕窝的秋很轻
轻到听得清呼吸
如有一丝风,便可把屋檐吹飞
记不清有几双机灵的眼睛
了望母亲的身影,张开小喙
啄碎宁静的时空
偷偷立在屋檐之下
淅淅沥沥落下旧时的踪迹
按着胸口,我猜想着燕子的心事
像河水想听懂柳枝的细语
和来年的春天
(三)
村庄的凉,是芭蕉叶
不停地摇,山坳的残红
一步步,扭碎夕阳
农事未了,庄稼很难梳理
心思与心愿的纠缠。饿了的碗
正等一双粗糙的手
那些疲惫不堪的农具
七零八落
老槐树迟迟未肯睡去
村头的风,吹得
树叶哗哗作响,像稻浪
袭击整片田野。犬吠声
断断续续,徜徉在
夜色里,和母亲的
呓语,融成一体
(四)
母亲,腰伤刚好痊愈
稻子也刚刚好,金黄穗熟
甚至我去城里念书,也刚刚好
起码暂时能忘掉所有的疼痛
连年前赊的账,也刚好喘口气儿
懒得理会吱吱喳喳的麻雀
那是除不干净的稗子。只要一根麻绳
拴住日头,刚刚好就拴住
土地的本性。只是被犁耙翻过的日子
还得再次翻耕
母亲的镰刀,拼命地割向
心头的阡陌,显示着虔诚的敬畏
如果我也能驾驭这把镰刀
那么岁月一定刚刚好
(五)
妈妈的手和针线,像山路
弯弯曲曲没有尽头,有时会有花开
红的,比梅花更红。茶籽是一群
嗷嗷待哺的孩子,收拾好的在墙脚
剩下的在等待挑肥拣瘦,抢在雨季前
走完成年礼。屋后的小菜地
成了大舞台,魔杖在妈妈手中
越来越有魅力,数不清的星星
被装进瓷碗,活蹦乱跳
(六)
扁担上的水桶,装着
村口的山。池塘到屋后菜地
隔着炎热与寒风的距离。时光的重量
我称不清楚。二十六岁时
我开始闯荡世界,那就截取
自认为真正成年前的那一段:
桶内,水的身影和步子
从疾步走成踉跄
从霜凝为雪再化成水
水,是白色的,即使是在
没有月亮的黑夜,也难遮住白
水,从体内渗出来,母亲的头发
已遮不住白色。四处寻找
只有山的影子才算黑色
又过了廿六年,我开始愧疚
母亲的白色,被山的黑
吞噬
(七)
梯田,已经留不住秋风
山歌的去处,只差
流云的手势。红透了的枫叶
像反复使用过的词汇
而我新糊的风筝
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想在高空再看看
我的童年
和给我童年的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