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

大生纱厂原本为南京临时政府代为借款，转变为纯粹的企业贷款，其中必有缘由，只是目前史料阙如，还无法辨明，但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

按照大生纱厂三井借款合同，三井洋行提供借款规元40万两，扣除之前已经借给黄兴的规元23.7万两及其利息，余款核数照付。按照当天的洋厘（银元折合规元的市价，英洋7钱9分4厘25，龙洋7钱9分3厘5），规元23.7万两大致相当于洋30万元，即黄兴三井借款张謇保证书中提及的上海通行银元30万元。规元40万两，亦即洋50万元，这与《啬翁自订年谱》所记1912年1月31日“筹款五十万成”吻合。如果这样的话，大生纱厂还可以动用其中的规元16万两左右。

但是根据现有史料，主要是大生纱厂致大生驻沪事务所的号信，大生纱厂的抵押借款规元40万两，全部汇给了大生驻沪事务所，而且全部经由大生驻沪事务所支配，这与借款合同的相关约定相违。

1912年2月2日大生纱厂致大生驻沪事务所辛亥年第169号号信提道：“三井款已交到，归厂用廿万两，退公意分四成与分厂用。”退公即张詧，张謇的三哥，是张謇的重要助手，具体负责大生生产经营活动。2月2日沪所收到三井洋行的汇款，其中的20万两归大生纱厂使用，张詧同意其中的8万两转给大生分厂使用。另外根据2月10日大生纱厂致大生驻沪事务所辛亥年第176号号信：“押款除借与盐政处十五万两，沪用五万两，其余廿万两，照退公派定通厂六成。”可以得出大生三井借款的去向，除了将其中的15万两转借给盐政处外，其余款项均由大生自用。盐政处，后面的号信亦写作盐政局。

白纸黑字的借款合同，难道是编造借款理由？这样的可能性不大。尽管黄兴三井借款的合同没有见到，但是张謇没有必要为一个不存在的借款作保证，更不会进而签订一个借新还旧的合同。大生纱厂与沪所之间的来往号信，是企业内部联系工作和交流情况的制度，所涉及的内容均为即时发生的生产经营实况，没有编造的必要，何况是多日的号信反复编造？从三井洋行的角度，上海支店是日本总社的分支机构，需要对日本总社负责，如果大生纱厂需要借款，双方完全可以直接谈判，既不需要史量才出面斡旋，也没必要在合同条款上大费周章。

1912年1月24日，日本黑龙会首领内田良平作为中华民国政府上海都督府的代理人，与三井物产株式会社社长八郎次郎签订借款合同，由中华民国政府都督府以黄兴、朱葆三、陈其美、王一亭、宋教仁、张静江等连带保证，借款30万日元，从三井上海支店受领。这笔借款中的25.0421万日元，用于购买武器弹药。《中国近代外债史统计资料（1853—1927）》认为张謇担保的就是这笔借款，应该是错误的。在张謇的担保书中，担保的借款人为黄兴，而此项借款的借款人为上海都督府，甚至还有代理人内田良平。黄兴所借的规元23.7万两，根据大生三井借款的合同，三井洋行已经分两次于1911年的12月27日和29日拨付。而此项借款迟至1912年1月24日才签订。而最重要的，在于两笔借款不同的归还时间。

1912年9月24日，中华民国财政部总长周学熙与三井上海支店代表神崎正助签约，对包括1月24日借款在内的4笔上海都督府借款（其他3笔为1912年4月20日元15万两、6月1日元10万两、6月13日元10万两）、南京留守和上海都督府1912年5月13日借款元35万两，以及汉冶萍借款200万日元的半年利息7万日元，在两个月内还本付息。之后1月24日借款多次延期，1913年6月4日还5万元。8月28日通过上海中国银行还17万元，通过公债司还8万元。

大生三井借款的40万两欠款，则按合同约定于1912年8月2日还本付息。其中盐政局的15万两，大生方面多次提醒，要求按期归还大生。从1912年3月23日大生纱厂致大生驻沪事务所壬子年第18号号信中“盐局欠款已还来六万两，其余之款仍须严催速还”，可得知盐政局开始还款。一直到4月上旬，才陆续还清，由此可见盐政局从大生转借款项期限很短。大生纱厂一度希望能把三井洋行的部分欠款延缓半月左右还清，但没有得到三井洋行的同意，最终还是依约清还。

南京临时政府多笔对外借款，包括向三井洋行的借款，还款一般都迟延多时。大生三井借款，不仅偿还及时，而且还有未见于合同条款中的1.2万两的回扣，1912年2月14日大生纱厂致大生驻沪事务所辛亥年第179号号信提及：“又照来单，回扣壹万弍千两并未分摊，与原议不合。凡动用押款者，皆须照摊回扣，照认利息，我厂方免受亏，想公必见及此也。”大生纱厂对于回扣全部自己承担，表达了不满，建议按照用款比例摊派，这符合商业借款的特点。

至于大生纱厂原本为南京临时政府代为借款，转变为纯粹的企业贷款，其中必有缘由，只是目前史料阙如，还无法辨明，但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1912年1月14日张謇致黄兴的信中，在谈到盐务事宜时说：“目前能有多少收入，尚不可知，约略各处所要求及公所汲汲待用，非于所筹偿还三十万借项外，更借一百万不可，而非以盐税（除提存赔抵款及支各岸应得加价外）抵借亦不可。”这里提及在盐税收入中偿还30万借项，很有可能就是指黄兴三井借款。或许在大生三井借款签约之际，这笔盐税筹集到位，并归还黄兴三井借款，才有大生三井借款可供大生使用的可能。而张謇一度委托主政松江盐务局的史量才与三井洋行谈判，应该不是无缘无故的。高达3%的借款回扣，也为政治借款转化为商业借款，提供了想象的空间。

（作者单位：南通市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