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民间写真

腊月鱼冻香

□孙陈建

父亲烧火很猛,铁锅很快就热了。母亲放了几勺子黄澄澄的菜籽油,一会儿满屋子香喷喷的。母亲将切好的大小鱼呼啦一下子倒进油锅,嗤嗤的声音不绝于耳,妈妈有节奏地用铲子给鱼们翻身,屋子里又增加了鱼肉的腥香味。我观赏着母亲的厨艺,尽管肚子咕咕叫了,但依然很享受。

母亲提醒我去剥几瓣蒜头,切一块老姜,我一一照做。

眼见着鱼身子被油煎得微微黄,水分都收干了,母亲放进几舀子冷水,锅里立马沉静下来,然后是黄酒、酱油、姜、蒜瓣等一样不少。我问母亲有没有加盐,母亲说那要等水烧透了才行。母亲盖上锅盖,嘱咐父亲稍微把火势控制小点,等锅盖冒烟了就用文火熬。我走出屋子,这时候村里家家都飘散着烧鱼的香味。虽然还有十几天才过年,但年味一天浓似一天了。

我再回到厨房的时候,母亲已经揭开锅盖,锅里翻江倒海般沸腾,鱼汁已经出来,汤水变得稠密,母亲撒了少许盐,然后搅动了几下,舀出一点在碗里,让我尝,让孙女尝,让父亲尝,得到大家的确认之后,母亲说,再烧一把火就好了,这鱼冻须多放些盐,冷了就不怎么咸了,如果跟热汤一样放盐,就会偏淡有腥气。

母亲问我们要不要喝热鱼汤。我们都说不用,留着明天吃鱼冻才美。全家吃好晚饭,该起锅盛鱼了。孩子说,今天捕鱼、分鱼、杀鱼、洗鱼都是为了这个美好的时刻啊。我感觉,一个腊月夜晚的煮鱼时光对两位老人而言仿佛等了一年之久。

母亲将大青盖碗在锅沿排放好。我数了数,一共十六碗。看着一锅热腾腾的花生米煮鱼,我们脸上满是欢喜。母亲先将鱼肉和花生米一一装入碗中,十六碗刚刚好,锅里只剩下汤。母亲换了汤勺舀鱼汤。鱼汤将鱼肉大体淹没,只留出一个小小的尖,灶台上像是一排船队满载待发。

我问母亲怎么算得这么准,母亲笑了,“熟能生巧煮惯了,有多少鱼备多少花生米,放多少水,都是有规矩的!你多练练也就知道了”。

全部盛好后,锅里还有一小碗鱼汤,母亲盛上来,说你端去解解馋吧!我也不推辞,端出屋外,碗里冒着香喷喷的热气,一轮圆圆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这时候外面也弥漫着老酵馒头的香味。我品咂几口,顿时感觉一天的疲劳都消解了。我没有喝光,端回屋让母亲喝,妈妈让我给爸爸喝,爸爸还是说给妈妈喝。

我们一起将十六碗鱼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上,再罩上竹罩子。我问母亲能不能弄一碗纯鱼冻留着明天吃。母亲善解我意地应允了。

母亲说:“明天早晨我们就有如胶似玉的鱼冻吃了,够我们吃到明年正月呢。”父亲笑着附和:“这就叫年年有鱼啊!”

第二天早晨,白霜漫野,枝头喜鹊喳喳,母亲起早用大铁锅熬制的红薯大米粥已经熟了。十六碗鱼冻已然凝固,色如龟苓膏,用筷子夹一块颤巍巍如软玉似蛋羹。一碗浓香的黄白红薯大米粥就着一碗鱼冻,领略到人间美味原来如此简单。

妈妈告诉我,这鱼冻是穷人的发明。见我不解,她解释道:“你想啊,富人家吃不完的往往会倒掉,哪还有鱼汤结成鱼冻的时机呢!你外婆在我小时候,就常给我讲富人吃鱼穷人吃冻的故事,说冬天里穷人将富人家不要的鱼鳞捡回去熬汤,经过一夜冷却后吃鱼冻。”

因为冰箱的普及,如今的鱼冻已经不稀奇了,就是三伏天里也可以吃到,可速成的鱼冻总觉得不如当年的滋味。

一年四季在城乡大小饭店聚餐,总会有人点上一盘花生米鲫鱼冻。大人喜欢,孩子也爱,有人说是吃上了果冻,有人说是家乡的冰淇淋。

我的内心告诉我,这腊月里的鱼冻既是童年的美食,也是妈妈的风味,我们永远吃不够——吃到的不仅是回忆,还有惜福与知足。

2023-02-01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23843.html 1 3 腊月鱼冻香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