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癸卯新春贺岁片《满江红》狠狠地火了一把，故事情节虽与岳飞本人并无多大关联，却还是勾起了我重温那段历史的兴味。

岳飞的故事是我幼时的最爱，特别喜欢看那套十五册的连环画《岳飞传》，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也让我听得如醉如痴。年长后对岳飞其人多了一些理性的思考，当然要借助正史的第一手资料。

两宋三百余年有一个崇文抑武的传统，知名度高的文臣层出不穷，武将即使功勋卓著也难免落寞，但岳飞是个例外。他生前带领岳家军长期坚持不屈不挠的抗金斗争，救万民于水火，挽国运于将倾，在民众心目中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抗金是抵抗外侮的救世行为，当时民间流传着一句话“父母生我易，公之活我难”，意谓父母生养我容易做到，而岳家军从金兵的魔爪下把我解救出来太不容易了。然而岳飞抗金在客观上触犯了极少数人的根本利益，为他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心地坦荡无私的岳飞对此却一无所知。

《宋史·岳飞传》评述：“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且不免，况欲成功乎？”可想而知，穷凶极恶的金兵在岳家军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毁灭性打击下，南宋朝廷中至少有两个人却是高兴不起来的，一是宋高宗赵构，他有一个难言之隐，那就是精忠报国的岳飞欲直捣黄龙、迎回徽钦二帝的初衷一旦实现，自己的帝位将很有可能不保；还有一位是宰相秦桧，他与金国上层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岳飞不除，那么以他为首的“主和派”费尽周折正在进行中的宋金和议必将胎死腹中。于是在宋高宗的默许下，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终结了岳飞悲壮的一生。

岳飞曾说过两句惊世骇俗的话，我以为是他之所以深入人心、名垂千古的最佳注脚。

一句是“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透过岳飞作为军中统帅的根本身份，不难发现他同时具备杰出的文才，从他留下的那些笔走龙蛇的书法作品和以《满江红》为代表的脍炙人口的词作即可窥见一斑。岳飞本人短暂的一生，也确实做到了不爱钱、不惜死。“不惜死”不用多说。他的治军方略能够取得巨大成功，很大程度上源自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铁一般的纪律。在岳家军驻扎或行军期间，岳飞向来对部属管教甚严，一旦发现强取百姓财物的必严惩不贷。部队即使只作短暂驻扎，岳飞也要亲临巡视，唯恐有违纪现象发生。岳飞一生以身作则，虽身居高位却自奉菲薄，在军中传为美谈。宋高宗曾打算为岳飞营造一所像样的府第，岳飞的回复是：“敌未灭，何以家为？”颇有西汉名将霍去病的豪迈气概。他始终做到与士兵同甘共苦，饮食起居不搞特殊化，日常饭菜只是一荤一素。有一次一位官员为慰劳岳元帅，特地送来一只鸡，军中厨师把鸡肉端上桌，不料被岳飞狠狠责备了一顿，命将鸡肉撤下，并重申不准收受慰问礼品。岳飞被陷害抄家时，发现其家财“仅金玉犀带数条，及锁铠兜鍪南蛮铜弩镔刀弓剑鞍辔，布绢三千余匹，粟麦五千余斛，钱十余万，书数千卷而已”。

按说以岳飞当时的身份，纳妾当在情理之中，但他只与元配李夫人琴瑟和鸣，终其一生不纳姬妾。川陕宣抚使吴玠是岳飞的挚友，出于善意花费两千贯钱买了一个才色兼具的女子送给岳飞，希望能照料其饮食起居，结果被岳飞婉言谢绝。如此高洁的人品，令岳家军全体官兵肃然起敬，任何时候都严于律己，战场上都乐于用命。

岳飞说过的另一句话更是气壮山河、光照日月，那就是高宗绍兴十年（公元一一四〇年）挥师北伐时的誓师语：“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耳！”这句豪言无疑是代表了深受兵燹之灾的全体军民的共同心声。正如那首传诵千古的词作《满江红》所言，在收复失地之前，岳飞始终念念不忘“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我们可以想象，以光复失地为己任的岳飞，他那怒发冲冠、仰天长啸的悲壮造型，之所以长久地活在人民心中，不正是由于能够激发起一代又一代血性男儿的爱国心与报国情吗？早在宋高宗绍兴三年（公元一一三三年），岳飞即上书朝廷恳请进兵中原，收复襄阳等六州。那时高宗还算有一点抗金的念头，任命岳飞兼任多州府制置使，率部出征。岳家军士气高涨，三个月内收复了襄阳等六州，以长江中游为后盾与屏障，准备乘胜追击。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南宋朝廷却找借口命岳飞班师。岳飞眼睁睁看着郾城、颍昌大捷的战果付之东流，仰天长叹：“所得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纵观岳飞的大半生，把一腔豪情和热血都投注在抗金事业中，他的人生和他的词作《满江红》一样跌宕起伏，豪迈悲壮。岳飞用兵如神，作战勇猛，但是在政治上过于天真，其悲剧宿命在所难免。抗金前期宋高宗曾给他下诏，多次提到“卿不须亲往”，可见高宗既爱惜岳飞之才，又担心他的勇猛精进把事情“做绝”，让自己下不来台。可惜岳飞不善揣摩君王心理，最终还是让高宗不得不动用秦桧这枚棋子。

不管怎么说，岳飞的那种一往无前抵御外侮的精神将永存。在他离世短短二十年后，宋孝宗顺应民意，降旨为岳飞“追复原官，以礼改葬”，冤狱彻底平反；又过了四十多年，宋宁宗追封岳飞为鄂王。有宋一代，武将封王者寥寥无几，岳飞可以瞑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