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西

哪怕梦想再遥不可及，再渺茫无影，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去试一试。努力过就无怨无悔，奋斗过就足够骄傲。

正月里，迎来春天的第一个节气——立春。虽仍未出九，还没进入气象意义上的春天，但蛰伏已久的一颗心，确乎在这一天苏醒了。

每年立春，我都会应景地想起顾长卫的电影《立春》，想起王彩玲，想起她在电影里唱过的《慕春》，想起那段带着内蒙古口音的悠悠独白：“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啥春天的迹象，但是风真的就不一样了。风好像在一夜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了，这样的风一吹过来，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感动了。”

《立春》讲述的是小镇文艺青年追求梦想的故事。女主角王彩玲是北方小城一所师范学院的音乐教师。她长相普通，一脸雀斑，一口龅牙，但上帝却赐予了她华丽的嗓音，不仅能模仿“歌剧女王”卡拉斯，将《托斯卡》里的咏叹调《为了艺术，为了爱情》唱得有模有样，亦能将德沃夏克《水仙女》里的咏叹调《月亮颂》唱得绕梁三日，门德尔松谱曲的艺术歌曲《乘着歌声的翅膀》更是不在话下……王彩玲的最大心愿是能拥有北京户口，以首席歌唱家的身份登上首都大剧院的舞台，她甚至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唱进巴黎歌剧院。可惜，梦想虽美好丰满，现实却残酷骨感。几番尝试，几番争取，王彩玲最终仍像契诃夫《三姐妹》里的三姐妹那般，没能将梦想照进现实，最后不得不与自己和解，与生活妥协……除了王彩玲，《立春》里的其他几个小人物也各具特色——迷恋王彩玲的歌声并自认嗓子不错只是缺了点运气的铸铁工人周瑜、一心想去北京念美院却屡考屡败的业余油画爱好者黄四宝、喜欢跳芭蕾被旁人视为异类的群艺馆舞蹈老师胡金泉……他们也都曾身怀这样那样的梦想，却在真实的生活中难以被人理解，以至郁郁不得志，回归平淡的现实生活后，才感受到普通人平淡生活中的幸福。

影片看得让人唏嘘不已。很多观众在影片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包括我自己。可以说，每个拥有梦想的人都是王彩玲。所以，我一直难忘这部影片。每年立春，都会想起，时不时翻出来回味一番。当然，作为一名音乐爱好者，打动我的还有影片中的背景音乐，每一首都令身心全然享受，宛若给耳朵做了场SPA。

影片中，王彩玲讲话时方言口音很重，像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妇女。然而，一俟切换到歌唱频道，她的吐字立刻变得清晰标准，情绪饱满，全身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像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实在是天生的歌者。影片开头，她在广播电台里演唱了一首《慕春》：“那温柔的春风已苏醒，它轻轻地吹，日夜不停，它忙碌地到处创造，它到处创造。空气清新，大地欢腾，可怜的心哪，别害怕！天地间万物正在变化，天地间万物正在变化……”就这么几句，就将铸铁工人周瑜的一颗心偷走了，也深深打动了我。

诚如歌名所言，《慕春》表达了歌者对春天的向往和渴盼。这是一首艺术歌曲，由奥地利著名作曲家舒伯特谱曲。作为西欧浪漫主义音乐的奠基人，舒伯特的音乐创作领域可说相当宽泛，涵括钢琴小品、艺术歌曲、歌剧、交响曲等等，为世人留下了极其丰富的音乐文化遗产。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舒伯特的音乐创作中，艺术歌曲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所谓艺术歌曲，是指西方室内乐的一种声乐体裁，歌词多来自优美抒情的诗歌，伴奏则由作曲家来创作，是音乐与诗歌高度契合的一种音乐形式。很多作曲家都写过脍炙人口的艺术歌曲，但被人们誉为“歌曲之王”的只有舒伯特一人，因为他不仅一生中创作出了六百多首艺术歌曲，占其全部作品的三分之二，而且创造性地将维也纳古典乐派的传统与德奥文学及民间音乐素材相结合，赋予了艺术歌曲以鲜明的奥地利民族色彩。

舒伯特艺术歌曲的题材，大致分为这样几类：爱情主题、对祖国的热爱、对大自然的描写、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以及表现小人物内心的孤独和忧伤之感。创作于1820年的《慕春》，即可归类于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慕春》的歌词来自德国诗人乌兰。当时诗人正积极地参加争取自由和统一的民主活动，整首诗充满了诗人对美好春天的憧憬，他借春天百花齐放、绿树萌芽来表达相信革命终会胜利的乐观主义精神。音乐爱好者们都知道，舒伯特特别偏爱采用同时代浪漫主义文学家比如歌德或席勒的诗歌来谱曲，乌兰的《慕春》能够入选，我想一定是歌词里涌动的春天气息感动了舒伯特，使他愿意用音乐来为诗歌注入新的能量，因此成就了一件全新而经典的艺术作品。

在电影《立春》里，《慕春》演唱的是由周枫和丁彦博译配的中文版本，实际上《慕春》的原唱是德语版本，因为歌词本身就是一首德语诗歌。舒伯特在谱曲时采用了典型的德奥民歌风格，以同一旋律来演唱两段歌词，重复回环的旋律推进了歌曲的抒情性，人声与旋律的感染相叠加，艺术魅力和氛围就成倍增长，使得这首歌曲成为“一听即会钟情”的惊艳之声——相信您听一遍也会喜欢上。

王彩玲在电影里总共唱了两遍《慕春》。第一次，是周瑜听到的广播电台里的播放；第二次，是王彩玲在教室里示范给学生们听。彼时，她正陶醉在对幸福爱情的幻想中。她的面部表情松弛，情感丰沛，歌声美妙宛如天籁。然而黄四宝的突然出现，仿佛当头一声棒喝，将她的爱情梦想彻底击得粉碎，《慕春》的歌声戛然而止，暗喻了王彩玲的歌唱梦想，亦无法如想象中那样顺遂。此时，再去回味一下王彩玲在影片开头的那段独白，心灵便在文字和音乐中得到双重的共鸣——我知道我是被王彩玲们感动了。每一个心怀梦想的人都是王彩玲，他们都值得被尊重，被理解。哪怕梦想再遥不可及，再渺茫无影，他们也会拼尽全力去试一试。努力过就无怨无悔，奋斗过就足够骄傲。他们是勇敢而无畏的。毕竟，只有这样，才不负人生，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