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春游狼山国家森林公园之北麓园，过了题名坡，阴翳的林溪精舍间，忽然亮了起来。

镌刻有“灵山胜地”四字的旧石坊前，一丛已谢了春红的梅花过后，一树玉兰在赵绘沈绣之楼前，高高擎起一只只的银杯玉盏，似在第一时间热情邀约游春的来客。天地有情，癸卯年的春天来如脱兔，据报道，历史上第一早，通城于3月5日正式入春，比往年早了20多天。可不是吗？惊蛰方至，距离春分差不多还有三候，啼鸟还在衔新绿，春风尚未织新红，但眼前的一树白玉兰，却真的是名副其实——报春花，一下子点亮了新的一卷春。

过桥，在树下石凳小坐片刻，望着这株百年树龄的白玉兰，纯粹淡雅，清丽无瑕，思无邪。闻着淡淡的花香，不仅沉醉于花香里了，更如遇久违的知友，心头一热，欲说还休，教人格外珍惜相知相守的时光。

说起玉兰，其实平生交集不少。不论少小离家不远的水绘园三明堂前的二乔玉兰，还是沪上求学时的上海市花白玉兰，或者苏州拙政园玉兰堂前的一对白玉兰，乃至北京西山大觉寺玉兰院内的明代古玉兰等，都曾灿烂我心，给我留下了“粉黛缀枝头，无绿也无愁”的美好印记。但不知怎的，自于狼山北麓园“灵山胜地”遇见这一树玉兰，便莫名地一见如故。由此，自从十多年前开始办狼山旅游年票，每年的早春二月上狼山，除了观赏入山之门前的白玉兰、紫玉兰、二乔玉兰等等，最是徜徉于北麓园的这树玉兰花下，感触一朵朵的花开，一寸寸的春机萌动。也从这里，感知一年一度的物候，实证了《二十四番花信风》中玉兰占得“两番”。立春一番，对应东风伊始，惊蛰一番，对应东风熙暖。群芳中，“玉兰花九瓣，色白微碧，香味似兰”，这是春光复始的形色，这是大地回暖的消息。不管是白玉兰，还是紫玉兰，抑或二乔玉兰，年年岁岁，她总是如期而至，知为谁开，只为报春而来。的确一如春的使者，一旦玉兰花开，春天也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开启了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连天大幕。

但因了疫情相阻，前三年的春天，这树玉兰纵然花开花落，却未曾相逢。若论起来，真不知是我辜负了她，还是她错过了赏花人。可是，如同有了心上人，不免心心念念，未来看此花，此花亦不在我心外。情难渡，前年春，还特意请书家写了王维的诗一首《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诗意诗境，花影流年，让人读来心底翻花，似受点化：山中纷纷开且落的花，其实并不是为了博取世人的赏识，而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枯木只要逢春，便自然开出花来，任其花开花落，四季轮回，生生不息。

想不到，在无奈困守的春日里，还有一树玉兰解我情衷。以前，我竟然没有注意到小区里也有一棵玉兰，就在前幢小楼的东墙边。每每下楼顺道观瞻之外，即便足不出户，她那影影绰绰的树梢一角，从书房的阳台上望见，也养眼养心。春寒料峭，当无数草木还没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玉兰千枝万蕊的花苞就已冲寒而来，率先报春了。只见毛茸茸的花苞尖长如笔，一支支木笔以天空为宣纸，笔尖晕染，给人以一种起首点染春天画卷的感觉，恰如宋人张朴一首《木笔花》所言：“亭亭花一树，乍发小东墙。碧管描春色，丹锋点化工。凝窗时染翰，弄影日书空。莫问龙蛇事，临池兴不穷。”而当玉兰一股一股的如涨潮般涌现，层层叠叠，迎风摇曳，带着清香，带着醇厚，绽放出满树的芬芳，铸出了“素娥千堆雪成堆”的景象。尤在晴天，好花好天，阳光穿过纯白通透的花瓣，撒下斑驳的影子，从身边恣意流淌成一地的静谧。境由心造吧，就连一瓣瓣的落花，铺在一地青碧的书带草上，也是“静若清荷尘不染”。

于是，冬去春来，一天天有她静静地守在那里，真不知抚慰我多少孤寂的时日。可以说，她成了一眼望去，便使人心底明亮的灵物。这几天，这一树白玉兰又如斯盛开了。驻足花前，想起胡适写过的一首《看花》，无疑道出了我的心里话：“院子里开着两朵白玉兰，三朵月季花；红的花，紫的花，衬着绿叶，映着日光，怪可爱的。没人看花，花还是可爱；但有我看花，花好像更高兴了。我不看花，也不怎么；但我看花时，我也更高兴了。”

向往的春天真的来了。今年首次上狼山，感觉“出门俱是看花人”，而不必“若待上林花似锦”了。现世安稳，再看那报春的玉兰似也多了一份坦然与从容，她仿佛是四季的一曲未央歌——“岁纳永康，长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