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江海文学

上帝不会创造直线(散文)

□陈凤兰

西班牙建筑大师安东尼奥·高迪说:“上帝不会创造直线。”言外之意就是,上帝创造的只是曲线和不规则的线条。

举目四望,周遭确实如此。除了建筑工人们用各种测量工具铸成的垂直、平行线条,更多的都是些杂乱无章的、混乱无序的图形。哪怕是黄河九道弯,哪怕是钟乳石千万年的累累叠叠,哪怕是绵延千里的山峦起伏。似乎无序、混乱、芜杂才是自然的主场,而有序、规则却是个意外。

“人间四月芳菲天”,各色缤纷花儿竞相登上炫美的舞台。先是鹅黄的迎春花,一条条,一串串,像是许多颗黄色的六角小星星在暗夜中闪耀,点亮了早春寂寞的园地,唤醒了萌动的其他生命。既而白玉兰开始爆开,先是一朵微展,不久又一朵裂开花苞,最后一树硕大的白蜡烛似的蕾苞急切地崩开,舒展出白莲花般的圣洁。当满满当当的一树白玉兰花怒放,那是怎样的一种奢华,一种炫耀。远远望去,像是满枝头的和平鸽伫立不动,又像是白色的风帆在阳光下闪亮。白玉兰是一种落叶树,当花儿盛开时,一叶全无,一芽全无,只有白色的花儿,或绽开,或含羞,那是怎样的一种奇观,一种纯粹呀。

等到樱花上场时,其他垂丝海棠啥的霎时黯然失色。先是露了红的蓓蕾悄悄现了身,不久就探出头来,慢慢露出真颜。等到南风再次吹拂,樱花们像是一夜之间得到指令,“哗”的一下脱下外面褐黄色的苞衣,伸一个懒腰,旋转开粉色的裙摆。樱花大多是重瓣的,一层一层,重重叠叠,像是哪个富家女炫耀着里外几层的华美裙裾。而那样的淡粉,重一点太过厚重,浅一点太过轻浮。唯有二八少女的清纯,配得上春天的青春与蓬勃。

春天里,我们把目光从蓬乱的树丛中移开,从七零八落的废墟上移开,从脏乱的垃圾上移开,从周遭无序混乱中移开。我们在寻找,寻找暗淡色彩的亮色——鹅黄、粉红、酱紫、靛蓝、绯红,寻找芜杂线条中的有序——圆形、星形、抛物线形、平行线形。最终,我们寻找到了各种各样的花儿,它们是色彩与形状的精妙组合,它们是偶然与必然的玄妙集聚。在一朵花卉上,你看到了有序与理性,你看到了规则与偶然,而这偶然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上帝的匠心独具。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件很小的东西里也可能隐藏着很大的道理,一件很平凡的事情里也可能隐藏着大智慧。而春天里盛开的一朵花,就是荟萃了天地偶然的无限性,最终成为我们赏心悦目的载体。

对于空间而言,一朵不足一掌的花儿,吸引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攫取了我们涣散的目光。蛊惑我们走近它,凑近它,闻它的香,赏它的形,观它的色。它微不足道,却成了春天诗人歌颂的对象;它具体而微,却成了哲人思考宇宙的切口。

对于时间而言,一朵花的花期,往往就屈指可数的十几天或者几十天。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里,一棵花树基本以叶片的沉默来对抗着漫长的时光。可就是这短暂的花期,花儿也要用一年荟萃的精华来吸引蜂儿蝶儿,来魅惑人们的迷离的眼神。韶光易逝,青春难驻,唯有刹那的芳华足以永恒一现,才不枉天地的造设。

于时空而言,花是渺小而短暂的;于时空而言,花也是偌大而永恒的。它是天地之间所有理性、有序、规则的结合体,它以一时的芳颜对抗所有的混沌、无序、杂乱。

当一位园丁拿着他的剪刀来到花园,我知道:他在努力塑造他的审美以对抗上帝。哪怕那么无力,那么微弱,但稀缺的美永远彰显着人类的伟大,彰显着我们灵魂超越上帝的神性。

2023-04-17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32324.html 1 3 上帝不会创造直线(散文)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