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尝在南通博物苑公众号之“赵公说铃”中,见赵鹏先生有《李御的自书诗》一文,赏读一过,十分叹服赵公学识渊博,考证精详。他所记述的这件李御自书诗,正是敝斋的收藏。
大约五六年前,上海一位从事古书画收藏的朋友告诉我,说收了一件乾隆时期镇江著名诗人李御的书法真迹,是写给一个叫“个仙先生”的。他百度到了李御的资料,而“个仙先生”是谁,却始终没有查到。我请他把图片发来看看,很快就见到了这副字。所书诗题为《甲戌冬日同张枫岭、范迦陵、冒葚原集饮个仙先生双薇园,用韵得三首呈教》,诗为三首五律:
持莛寻大雅,门掩薜萝双。三十年如梦,相思一夕降。喜忘杯在手,话到月当窗。妙悟犹难会,钟声隔水撞。
抱膝屏凡玩,萧疏种两薇。何人分美荫,少客到荒扉。妙墨唐佳士,黄金汉布衣。江东迟暮日,何幸睹威仪。
博达群公子,谈经庾信园。辨讹返石鼓,测响过雷门。若为传青史,还应陋法言。所嗟萍梗贱,握手又销魂。
字作行楷,用乌丝栏,典雅蕴藉。落款是“丹徒扫叶生李御脱稿”。引首为“爱根”二字朱文印,诗后分别钤有“李御私印”“扫叶道人”“琴夫”三印,印分朱白,十分醒目。此件为原装老裱,古意盎然,一望之下,绝非俗品。
其时,我正在撰写《文园古丰》,对李御以及诗中的张枫岭、范迦陵、冒葚原十分熟悉,他们都是文园诗侣,堪称一时名士。
李御,字琴夫,号萝村、扫叶道人,晚号小花山人、小花樵长,镇江丹徒人。他性情孤洁,厌恶时文,交游甚广,与黄慎、郑板桥、王文治、毕沅、蒋士铨等人皆有往来。李御为“文园六子”之一,比文园主人汪之珩大五岁,排行在四,故常称之李四。他美丰仪,望之若游闲公子,可惜一辈子没有结婚,晚年居于七佛楼。嘉庆元年(1796),八十五岁的李御在镇江去世,时在广西任职的汪之珩之子汪为霖襄其后事,并为之刻《丁香馆遗集》二卷。
2016年6月,南通军山风景区招鹤崖施工时,工人挖出一块石碑,模糊可见是一首七言诗,作者为张廷珪。这张廷珪正是张枫岭。翻阅《五山全志》可得知,张廷珪,字荆石,号枫岭,浙江人。他是刘名芳的好友,曾以野服访南庐于军山,时正值刘名芳开辟新路,留连七日而去,临别张枫岭作《军山刘郎路记》,并命名为“刘郎路”。在《五山全志》中,还收有他的《蹑云磴》《军山访刘南庐题水云窝石壁》《登狼山口号》诸诗。他与汪之珩也是好友,曾经来丰利参加文园的雅集活动。
范迦陵即范景颐。他字潄芳,迦陵是其号,如皋白蒲人,以博学淹贯而著称,工诗,与兄范捷齐名。他堂姐就是“一柏先生”范贞仪,范贞仪曾授之以《左传》。范迦陵诗文之外,擅长修志,有良史之目。曾应如皋县令郑见龙之请,与周植一起编纂《如皋县志》。有一个细节至今鲜为人知,就是《文园六子诗》为范迦陵所辑。文园诗友中才华横溢者俯拾皆是,为何偏偏由他来编选?汪之珩有一首《和答范迦陵》,诗中有“白发青衫一老儒,廿年文史冠三吴”之句,这也许就是汪之珩的答案。
冒春荣,字寒山,号葚原,自称“花源渔长”,又号“柴湾樵客”,为冒羲元的五世孙,他虽是一介布衣,但名气很大,参与编纂《象山县志》《通州志》《凤阳府志》《两淮盐法志》。他还是著名的诗论家,郭绍虞在编《清诗话续编》时,选其《葚原诗说》。除此以外,冒春荣还著有《縈翠阁秋萍集》《纪游小草》《慈受庵杂纂》《蒙求编》《姓编》等。他当时被称为“家贫腹富,名通身隐”的典范。
李御这件诗作的上款“个仙先生”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丁有煜。诗中甲戌即乾隆十九年(1754),斯时他受通州知州王继祖之聘,在紫琅书院纂修《直隶通州志》,而同修者中,就有范迦陵与冒春荣。张枫岭与丁有煜也是多年好友,两人时相唱和。关于此件诗作,赵鹏先生在《李御的自书诗》中写道:“题称‘呈教’,款谓‘脱稿’,看来此件就是那时写奉丁有煜者。丁有煜《双薇园续集》收有一首《甲冬日集浙东张枫岭(廷珪)、丹阳李琴夫(御),即席同用灯字》,就时间看正与李诗同,似乎也是这次相聚之作。然而所称人物却少了范、冒两位,也可能写的是那时的另一次雅集。”
众所周知,丁有煜《双薇园集》《双薇园续集》《与秋集》后为清廷所禁,双薇园的故物存世尤罕。此件李御呈教给丁有煜的自作诗,正是双薇园之旧藏。文园亦遭文字狱牵连,六子墨迹都极稀见。二百多年来,这一张从熊熊烈火与锋利钢刀下“逃生”出来的纸片,躲过历代战乱与兵燹,能够流传至今,确实十分难得,此诚如赵鹏先生所说的“则尤觉其可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