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茶
姑娘想召唤魔法
挥棒改变47岁妈妈的模样
她去山西路买绿绸子
一针针缝起城南母女的絮语与幻想
她带着妈妈提裙而行
越过溪流上湿润的踏石
走到鸟鸣深处
她示范热烈奔跑的模样:
要把一股子野性放在脚踝上
“想象有多少人在后面追你。”
妈妈换上电影里的绿裙子
后面确有流云、落花与凉风在追她
有成群结队的光阴在追她
妈妈撒腿开跑,立起脊背
藏起这些年卑微琐碎
消去生命中的所有既定身份
这一天,妈妈是她自己了,
赤足、披发、手腕上以野草织花环
肩头倾泻了17岁的曙光
◎给过妈妈家门钥匙
年老后妈妈的影响力寸寸而退
就像夕阳返照在苍苔上
溪水的喧哗声已渐渐消隐
妈妈在家族群里一言不发
母女各自深陷在不为人知的压力中
她惦记着孩子的中考
在放榜单中一目十行地搜寻
妈妈惦记着自己的病
颤抖着手,在陌生人的教诲下
按下取CT片的按钮
她们在平行时空中奔走
偶尔分神惦念。
爱很缄默,也带着不知所措的孤独
偶尔她会发现妈妈来过的痕迹
衣橱挂上新的防潮袋
冰箱里有刚卤好的牛舌
一只迷你马达攥紧了蒲扇
对着她午睡的床头悠悠扇动
她笑着,继而眼中有了泪水
她记起从前与妈妈抵足而眠的日子
记得她一吹空调就冒出皮疹,
记起妈妈当过40年机械工程师
记起结婚那一天,在妈妈潮湿的枕头下
塞过家门钥匙
◎那一刻,她听见
妈妈的耳聋像一场
无声无息的雪崩
覆盖了她峥嵘壁立的自尊。
从前能独自签证的妈妈消失了
与孙子抢买游戏皮肤的妈妈消失了
夏天的蚊帐冬天也不拿下来
非说躺在布帐里才安全
家里有客妈妈也不再上桌
非说茶泡饭才够清新爽口
她留心到唯有洒水车经过
音乐才令妈妈眼睛发亮
她留心到路过公园的旋转木马
妈妈跟着背景音轻轻哼唱
在珍贵的回忆消失之前
她扶妈妈坐上花哨的木马
童年的声音像泉水
洗净了妈妈的茫然孤苦
那一刻,她一定听见了万物温柔的和声
哪怕只是一瞬
也比昏暗中的烛光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