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宏
同事叫他吴会计,邻居叫他老吴,当地古玩圈的人称他一声吴老,他是我的爸爸。
吴老其人
五十多岁时,爸爸就被古玩圈喊作“吴老”了,他很享受这个称呼。从我记事起,家里就订了《中国钱币》《收藏》《文物天地》等杂志,他沉浸在收藏的世界里,不止搜罗旧物,也研究理论。他常把自己对收藏的研究和看法写成文章,发表在家乡的报刊上。这些登有他文章的报纸杂志,会被他放在家中显要的位置,遇有收藏爱好者上门请教,或朋友来家里做客,他就顺势聊起自己的文章和收藏,那时他总是滔滔不绝,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在我小时候,每到吃饭时间,爸爸总是捧着碗筷,一溜烟跑到隔壁旧物店“淘宝”。有时吃到一半拎着个编织袋子回来,好像有了袋子里面的宝贝,他也就吃饱了。也常常有人来家里跟他请教古玩收藏交易,有时带着钱币,有时拿个瓷器,那些东西锈蚀斑斑,我们看起来脏脏的,他却不以为意,捧在手里说那全是包浆,是好看的五彩色。有时,他甚至会把在路边捡到的残缺小瓷片精心地带回家,在灯下仔细地端详,赞叹它们的花纹、颜色、样式,说那些不同的工艺代表着某个时代,闪耀着古人的文化与智慧。
也正因为如此,爸爸的房间永远很乱,那里全放着他的“宝物”,但奇怪的是无论任何东西,他总能准确地找到。日子久了,我也发现了些规律——越有价值的“宝物”位置就越靠里面,拿出来要十分艰难。但是一旦拿出来,其他的所有东西又会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继续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爸爸祖上是做布匹生意的,似乎当时也算有钱人家。记得我初中入团时,要求填写家庭成分,爸爸让填“小商”,其他同学都是填“工人”“农民”之类的。我当时也搞不清“小商”是个啥玩意,总觉得有点自卑,又不敢瞎写,所幸没有影响我首批入团。生活在这样的“小商”家庭,见过的东西相对比较多,眼力、见识自然都好些。爸爸出生于1933年,是爷爷家里唯一的儿子,全家都很宝贝他,老邻居称他是“惯宝儿”。爸爸说他小时候基本不干家务活,完全是“富二代”的做派。爸爸曾跟我说他的文化程度是“高小”,是民国时期的高年级小学学历,当时的“高小”在文言文功底上,我感觉上似乎超过现在的初中生。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学到这个程度很不容易。
所以爸爸喜欢读书看报,除了古玩收藏类的书籍,他还会读竖版的线装书。印象中他读《红楼梦》《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等线装书,看他津津有味沉浸其中的样子,也熏染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想读一读,但因为是竖版,又是繁体字,我只是翻了几页便放下了。闲暇时间他爱看报,即使上厕所也不例外。每次看到好的文章他会剪下来,分门别类,用空白废弃账册做成剪报,积攒了厚厚的十几本。这些平时的阅读和收集,令他不仅知识面广泛,且成体系。
上小学时,每逢考试后,老师都要求将试卷拿回家让家长签字。爸爸除了自己的名字,总是会多写上一句。如果分数不错,就写“再接再厉,继续保持!”如果分数不好就会帮助分析原因,比如“粗心,下次改正”之类。有一次,老师忽然跟我讲:“你爸爸的字写得很好嘛!”我这才认真注意到爸爸写的字。再以后,每次发了卷子,我都会主动催爸爸签字,叮嘱他:“要签好看一点!”我的课本书皮,也都是请爸爸帮我写上科目、年级、姓名,工工整整。后来我买了一把折扇,一面印着山水画,另外一面是空白,我请他用毛笔题了一首《登鹳雀楼》,仍是那样好看的我熟悉的字。每当夏季炎热时,我经常拿出来显摆,尽管同学们认为还远不足以称为书法作品。
他还自己编撰过一本叫作《泉友》的刊物,说是刊物,无非是用油印的复写纸编写装订而成的很薄册子,有时也就两三张纸。但册子上会有大量丰富的信息,比如他对古钱币的研究见解,比如他手上有哪些可以交换的古钱币,最后附上他的联系方式,这样寄给全国收藏钱币的朋友,用于互通有无、交换购买。
种种事实表明,藏友们称他一声吴老,是很有道理的,这主要不是指年龄,更是代表了他在当地古玩圈的地位。他曾经非常自豪地跟我聊起,说邻县有一次藏友聚会,七八个人一起吃饭,个个都听说过吴老的大名,很是崇拜。吴老为此开心得不得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