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灿

仲夏雨多，傍晚时分，暑热未退，西边或有霞光万丈，远处或有雷声隐隐，冷不丁儿的，从小区绿化带或者池塘的某个角落传出一声蛙鸣，仿佛发出一声号令，眨眼之间，天地间便蛙声如潮，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四方八面全是。有时候东边稀疏一些，有时候南面稠密一些，有时候近处的蛙鸣秀气一些，有时候远处的蛙鸣更肆无忌惮，有的短促、有的高亢、有的沉郁、有的仿佛在思考……细听蛙声，你能分辨出它们有不同的声线和腔调，它们似乎有不同的方言和口音。当所有的歌唱交织在一起，便合成一曲雄浑的天籁之乐。

我曾跟随父母在乡下的两所学校生活过五年，第一个学校坐落在田野中间，四面河沟环绕，白天可以钓鱼钓龙虾，夜晚就只剩下满河蛙鸣。那时候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矮小的平房里时时有大草蚊子出没，但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很年轻，而我又是那样不知疲倦地快乐。我们的快乐，有一半来自屋子外面的蛙鸣。

温暖的夜风轻拂着脸颊，吹得田野上庄稼的叶子沙沙作响；耀眼的星星在高处熠熠生辉，即使没有月亮，也照耀着地球上那几幢矮矮的房子，和房子里无忧无虑的一家人。在此起彼伏的蛙鸣声中，我仿佛看见一群群身披星光的青蛙、牛蛙、蟾蜍等等一切被归入蛙类的蛙们，在朦胧的夜色中唱着歌，偶尔伸出长长的舌头，将昆虫卷入腹中。要是让我来画一幅夏夜蛙鸣的卡通图画，画面上大大小小的、形状各异的蛙们都沐浴在星光之下，两只后脚站到地上，两只前脚朝上伸向天空，头也望着天空，天空中有明亮干净的星星在闪烁，每一只蛙都在自己欢快的鸣叫声中忘情地舞蹈。

后来有十来年，我们家住在城市的中心，没有河沟也没有水草，连绿化树都很少，但我仍然能听到从稀疏的树木的背后、从稀少的草丛中传来的蛙鸣。在昼夜不息的车辆奔驰的声音中、在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城市的喧嚣里，每一声蛙鸣都显得那样虚弱，仿佛风中一粒如豆的灯火，一股风或者一口气，就能将它吹灭。可蛙声是那样顽强，在我深夜做题疲倦的时候、在我困顿迷惘的时候，穿过玻璃窗，像一滴露水，滋润我干涸的心房。

之后我们一家再次搬到郊区。在距离庄稼、绿树和野草最近的地方，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每到仲夏，满窗蛙鸣。

仲夏夜晚的蝉鸣和蛙声之间，我更喜欢蛙声，因为蛙声使人想到水，想到湿润。只要有水和湿润，树木就能生长、地面就会绿草如茵，酷热的夜晚，因为蛙鸣而多出几许清凉。仲夏蛙鸣，是夏夜中的珍贵礼物。如若不信，当蛙声响起的时候，你走出室外，走过寂静的小道，走上一片青青的草地，你会发现，蛙的鸣叫并不像蝉儿那样只有一个腔调，没有变化和起伏，而是时而高亢激越，时而低声细语，每一只蛙都有独特的歌喉，它们似乎在用最纯粹的方式展示自己的存在。听到这种充满变化和起伏的歌声，不需要多少时间，所有喧嚣和烦忧都不见了，心中只剩下宁静和美丽，让人不由得对大自然充满热爱和敬畏。

生物学家告诉我们，蛙鸣是为呼朋引伴，寻找伴侣。黑暗静谧的夜晚，因为这些充满勃勃生机的生灵而显出灵动婉转；炎热的仲夏，因为这些神奇的歌唱而充满温婉的细节。它们的鸣叫仿佛是歌声，仿佛是鼓点，使人联想到春天的花朵开放、秋天的累累果实、冬天的静谧安详。

考察一个小区是否和睦友善，听听那动人的蛙鸣；

考察一座城市是否干净整洁，听听那动人的蛙鸣；

检验一片土地是否风调雨顺，也该听听那动人的蛙鸣。

仲夏蛙鸣，是炎夏最动人的乐章，也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动画卷，是生命的旋律，也是岁月的告白。我们人类和蛙们，在面对地球和宇宙的时候，理应是平等的生物，没有高低与贵贱，没有先后和主次，各自在各自的时空维度里舞蹈欢歌、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