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紫琅茶座

吕四老街走一走

□江徐

废墟中间照样开着蒲公英,断壁残垣上开着一簇簇紫堇,瓦楞缝隙里长出的矮草一岁一枯荣。呆呆站着,凝视这些不挑地儿的野草,茫然无所思

有事回乡,途经吕四古镇,传说中吕洞宾曾四次云游的地方。料想古镇已不够古,仍旧一意孤行,问了路,摸去老街走走。

老街入口处,矗着一栋名为娜萨的歌城,四四方方的黄色玻璃墙面已然黯淡。如今,难道还有人去这种地方K歌?

歌城隔壁是烟花爆竹店。木的墙,木的门槛,篆体的店名,榫卯结构的回纹斗拱。可以想象,排门板每天卸下又拼上,柜面横着一把算盘,半晌也不见有人拨弄,简直怀疑它的作用是充当道具,以彰显此店百年之老。店内光线昏暗,节能灯白天也亮在那儿。梁上挂着一排大红灯笼,墙上张贴着大红“喜”字与大红“寿”字,还有堆得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的黄灿灿的火纸。如此一来,这间有些年代的临街老店,像褴褛的拾荒者穿上摩登女郎的劣质衣裳。

除了烟花爆竹、香烛锡箔,店里还售卖猫狗除蚤药、螳螂蚂蚁特效药、红虫红蚓(每袋3元)以及各种规格的捕鼠器,墙上挂着红红绿绿的塑料淘箩。若是谁需要八卦子、红绿旗、顺治和太平年间的小铜钱这些稀罕玩意儿,也能在这里购得。为了谋生,一代代的经营把这爿百年店史的“協豐祥號”,开成了小商品杂货铺。打铁铺不卖木器活,箍桶店只管七筒八盖,这份老式的讲究格调,已被渐渐遗弃。

一路走过去,爆竹经营部,饭店餐具,祭祀用品,锅碗百货,都有。名为“王万兴福寿”的寿衣冥器店,白瓷砖墙面贴着的门联颇有过去时代的风味:百货畅通,川流不息。横幅是:近悦远来。服装店门头上面,凸制的“胜利饭店”四个大字依旧可辨,黑里透白的烟囱依旧杵在屋顶。

五金店门头上方,安着斗大的“机电”二字,也是繁体,砖缝里长出蕨类植物。一边的春联是:好年好景好运。怎样算好年?怎样算好景与好运?店内破破落落,想必少有人光顾吧。修锁配钥匙的铺子,杂是杂得琳琅满目,乱又乱得目不暇接,屋顶挖出一页天窗,像A4纸贴在木板上。仔细看,杂物中间摆着锁业协会会员单位的牌照。

路过一爿理发店,光头男人半躺在椅子上(那种用脚踩可升高下降的皮椅),闭目,养神,鼻孔以下敷着热的湿毛巾——待会儿要打上肥皂刮胡髭的。钟表维修店的三面墙壁和柜台橱窗里,或挂或摆着各式各样的钟,从门前路过,听不到一丁点指针的滴答声。有一家赛鸽俱乐部,隐藏在老街深处,蓝色的卷闸门,紧闭。一只孱弱的黄猫,踮起脚翻检店门口的垃圾桶。

“吓煞我咯,冷起蓦然听到她唱歌……”对面走来的妇人笑着对同伴说,“还以为她会追上来打我嘞。”

有个疯子?我思忖着继续往前走,听到了女人的歌声,“每次走过阴暗小路,长长人影依然我一个……”歌词有点伤感,嗓音却是欢愉的。屋内只她一人,端坐桌前,大概是在看本子上的歌词。唱了会儿,她自言自语道“吃饭咯”,随之起身。见纱门外站着陌生人,踅了过来。我趁机问她(也为消除尴尬),门口墙壁的铅皮上为何写“纽扣”二字?“我是卖纽扣的。”语气很随和,没有当地原住民对陌生人的警惕。如今还有人买纽扣自己做衣裳?她大概不要靠这种守株待兔式的小买卖养活自己,用通东话说,只是“做做戏法”。如果多少用点“做做戏法”的态度面对生活,大概就没那么沉重。

老街里面有一家店,粉嘟嘟的门面,名曰“逆转时光”。开在这里,一天能有几个顾客呢?看起来比住在这里,双手别在腰后慢悠悠走着的老人还要寂寞。店主的寂寞呢?逆转时光,这种异想天开,永远是人类集体无意识又愿意自欺欺人的说辞。

明代的井,荒废的酿造厂,掉漆的排门板,三百年树龄的银杏。白墙在风蚀尘染下显得灰头土脸,有些地方露出红砖,一碰,指腹就粘上灰屑。废墟中间照样开着蒲公英,断壁残垣上开着一簇簇紫堇,瓦楞缝隙里长出的矮草一岁一枯荣。呆呆站着,凝视这些不挑地儿的野草,茫然无所思。这条以革命烈士范龙命名的老街,的确很老了。新瓶装旧酒,至少,酒还是那个味道。倘若酒换了呢?

老街的人物花草,表现出安贫乐道的样子。那股静气,像一户人家仍然坚持手写的春联:当门花并蒂,迎户树交柯。这似乎成为怀旧的人们心中的丽景。

2023-08-08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45040.html 1 3 吕四老街走一走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