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纳木错，藏语的意思是“天湖”。
说来，自从订阅《中国国家地理》《西藏人文地理》等杂志，以及妻子先我纳木错一游，耳濡目染中，拉萨之北当雄与班戈之间的羌塘草原上，西藏三大圣湖之一，世界上最高的咸水湖——纳木错，令我心迷神往。可阴差阳错，直至今夏才去——什么机缘：怦然心动于仓央嘉措的那句诗“纳木错湖等了我多少年，我便等了你多少年”，恰好友人相约，欣然从命。
在海拔3650米的拉萨适应了两天后，日出时分，车出拉萨，途经羊八井，于海拔4200多米的当雄县城与当地的朋友会合后，即向海拔4718米的天湖而去。
车子蜿蜒盘旋，先前焦干而苍茫的大山渐成白雪皑皑的雪山，就连车轮也蹦跶到雪线之上了。到底是灿烂的夏天来了，山脊上冰消雪融，正汩汩而下，延宕向莽莽草原，并汇入冰碛湖泊。记得前年的《中国国家地理·拉萨》特刊介绍过，正是这片土地上的生命之源，滋养了这里的三大盆地河谷——羌塘盆地灿若星辰的内陆湖泊，温泉星罗棋布的当雄—羊八井盆地，以及物产丰饶、具有“雪域天府”之誉的拉萨河谷，滋养了这里的万物生灵，我们应该庆幸，应该感恩。
翻越那根拉山口，海拔5190米，山风猎猎，寒意潇潇，但眺望天际远处，纳木错迷离尽处，如玉晶莹，似月柔和，如梦似幻。晃悠中，当地朋友哟哟给我们讲起了一个流传藏北高原的故事：从前，念青唐古拉与纳木错是对恩爱夫妻，那时，草原正处在冬冥神的严寒肆虐之下，念青唐古拉奋起反抗，与冬冥神大战三天三夜，被击倒昏迷不醒。放羊姑娘羊卓雍错救起了他，而醒来的念青唐古拉却失忆了，与羊卓雍错结为夫妻。忽然一天，念青唐古拉想起了结发妻子，可纳木错已痴等了五百年，不堪相思之苦，将自己化成了一汪痴情的泪湖。念青唐古拉悲痛欲绝，化作巍巍山脉，守护在妻子身边。而羊卓雍错见到这一幕，也悲伤地化作一汪碧绿的湖水……看同座的她双眼晶莹，讲得如此深情，如此投入。我想，一个娇柔的川妹子，从西藏大学毕业后选择扎根高原，相信是相伴有如念青唐古拉一般的“大山”。想到这里，不由默默地祝福他们。
下山了，换乘区间车，前往纳木错南岸的扎西半岛。本来北岸还有“网红”的藏北秘境——圣象天门值得一探，那里有一块酷肖猛犸大象的巨大岩石，也是藏传密宗的圣地，但自去年春整个湖区加强了环境保护，圣象天门处于核心保护区，已不准擅自进入。再说，即便是去往扎西半岛的过渡区，自驾车也不让进了。想想，确有道理，道法自然，生态优先。一路上，看远方雪山逶迤，路旁芳草萋萋，天空有鹰飞过，时有牧人欢歌，夹杂牛羊欢鸣，恍若童话世界。
“纳木错，我来啦！”不知在照片中相会了多少次的神山圣湖，已然呈现在面前。真是照片再美，也不如亲临其境的震撼，那一瞬间竟有种臣服于天地大美的战栗感。
我从没见过如此巍峨、雄壮、圣洁、绵延的雪山，冰雕玉砌似的。天空纯透了，念青唐古拉山的群峰上还可见到蒸腾的云旗，飘飞如雾、飘忽不定，仿佛长发飒飒、驭风而行的勇士。而山下孔雀蓝似的一汪湖水，深不可测，就像痴情少女的一帘幽梦。同样孔雀蓝的长空之下，倒映在湖水里的雪山与水的世界深情缠绵，水乳交融，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唯有海枯石烂到天荒。不远处的五彩经幡，在微风的吹拂下，像是圣女的衣襟，每一次飘动都是对永世轮回爱情的祈祷、祝福。湖里的石头闪闪发光，其间有鱼，瘦长的鱼，鱼翔浅底竞自由。
走在湖边，我居然全无高原反应，可能是神灵看到了我的虔诚。其实，只要一个人内心安宁，放空自我，重返童贞，如是神奇不足为奇。踩着沙沙作响的砾石滩，望着那圣洁的天湖之水，情不自禁学着藏民的样子，俯首，小心翼翼，双手掬起一捧水，轻叩自己的脸颊，一任清凉的水流淌心间。
湖面无数水鸟，样子极像海鸥，不时随着湖水微波逐浪，翱翔在天，并“鸥鸥”鸣叫。鸟一点儿也不怕人，一有藏民投喂青稞，就一哄而上，雀跃抢食，满盈“天地一沙鸥”的意境。游客们，也包括我，纷纷手机、相机咔嚓。这时，有只银灰色的水鸟从湖面飞来，掠过我的头顶，扇了一个漂亮的弧线，竟就扑棱在我的脚边，不离不去。“哈哈，这是‘鸥遇’啦！”当地朋友笑道，并指点迷津：这水鸟是棕头鸥，在西藏遇见鸥，可以叫“鸥遇”，取“偶遇”的谐音；如看到斑头雁，那就叫“雁遇（艳遇）”了。这，无疑是个隐喻——若非这次进藏，哪会与雪域圣地的一切美好相遇？
绕过一潭碧水，往扎西半岛上走，神迹犹多。湖边有两块天造地设的巨石，相传是念青唐古拉与纳木错的化身，称作“恩爱石”，看上去真像一对相依相偎的老夫妻。上面挂满的哈达胜如白雪，这也是对他们忠贞不渝、地久天长的献祭吧。岛上的扎西多寺、莲花生洞古老又神秘，白塔前的桑烟袅袅，玛尼堆上的石头刻满六字真言。“扎西德勒！”不忘妻子所托，入乡随俗，往玛尼堆上垒了两块石头。不时，朝圣的藏民们手摇转经筒，喃喃低语，络绎不绝。原来，这个月是藏历萨嘎达瓦节，是藏民视作有造化和吉祥的诵经节，而这天又逢十五日，在这殊胜的日子，行一善事，便有行万善之功德。
环湖返回的车上，神山圣湖的风声里，听到了深情的歌声，那是仓央嘉措的《那一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