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商周时期，南滨长江北临黄海的扬州，向东延伸出一个半岛，史称扬泰古沙咀。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当北方战火纷飞、兵戎攻伐之际，长江还在为它的归宿寻找出路。居住在长江之头的人们，不仅早就用青铜铸造鼎、尊、彝这类祭祀重器，而且大量铸造铁器并将之运用到生产与生活之中，处于长江之尾的人们，却仍在为寻找落脚的地方而发愁。
这里是海头江尾的一个沙洲，荒凉滩地与盐碱沙窝上，生长无数芦苇和盐蒿草，但见芦花垂摆着头唉声叹气，盐蒿草在江风里低声絮语，偶尔有螃蟹从一个洞穴钻进另一个洞穴，间或一只野雉突然飞出草窝，惊得刨食草根的麋鹿抬头四望。这样的画面，也许就是当初“扶海洲”的场景。那个时候，古扬泰沙咀以东大片土地还沉睡在海水之下，唯有扶海洲，也即今天的如东县境，才刚刚形成小沙岛，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上。
据《长江历史图谱》显示，3000年前，椭圆的扶海洲东西长，南北窄，在海水里荡漾，孕育着生命。它的南边，以无锡、苏州、常州为传播地的吴文化已经发育成熟。扬州与镇江镇守的江口，江面狭窄，水流湍急，犹如关隘，高大威猛的勇士，似乎只需奋力一跃，便可从江这边跳到江那边。过了隘口，前面豁然开朗，江面呈现喇叭形状，江水放慢脚步，从容地绕着扶海洲去与大海汇合，长江与大海就在烟波浩渺之中堆土造田，聚沙为岸。
扶海洲以及后来的大小沙洲，都是长江这位搬运工的杰作。千万年来，它把大量泥沙搬到长江口，使其沉积，慢慢长成沙洲。长江过了扬州，主泓甩了个头，偏向东南而去，江口的泥沙在北侧遇到海水顶托而淤积，黄河入海带的泥沙又从北向南压过来，浅海海床逐渐升高，形成水下三角洲，渐渐露出海面成为沙洲。于是，扶海洲诞生了。
“秦汉时东阳废县，在州东百里。其东有长洲泽，又东有扶海州”（清《扬州府志》），说的是扶海洲至少在秦汉之前的位置。长洲泽在今如皋以东附近，是当时长江口北岸沙嘴延伸处的滩涂淤地。史载：长洲泽多麋鹿，千麋成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叫麋畯（麋群践踏过的田地），民众在此种稻，收获颇丰。麋鹿俗称“四不像”，一度差点在地球上灭绝。
扶海洲最初叫“浮海洲”，后来的学者根据这块卵形沙洲奇特身世，推测名字的意思是“从海里浮出来的沙洲”，现代人叫“扶海洲”，则有“扶海为洲”的意思，这称谓始见于《后汉书·郡国志》，曾一度作为一种文化标签，进入南通人的文化记忆里。没有文字记载3000年前扶海洲有人类居住，这是不可思议的事，连想象一下都难。可是，民间却广泛流传一则故事：古代有兄弟三人，经过长途跋涉，抵达这茫茫沙洲。他们不畏海浪肆虐，不畏海风侵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扶海洲留下了第一行足迹，收种了第一茬庄稼。后人敬仰他们开疆拓土精神，奉他们为沙洲先民，遂立庙祭祀，庙门东开，面对大海，匾额上题有“辟我草莱”四个大字，意为披荆斩棘，开辟荒滩。这段传说记录了扶海洲最早的人类活动踪迹，兄弟三人来自何方？于何年何时登岛？无考。
《后汉书》注有一段记载，让人们有了想象的空间。注中说，刘邦侄儿吴王刘濞的封邑广陵郡（今扬州）之东有扶海洲，“扶海洲上有草名蒒。其实食之如大麦，从七月稔熟，民敛获至冬乃讫，名曰自然谷，或曰禹余粮”。这是不是可以说，三兄弟自长洲泽而来，他们凿巨木以为舟，涉险东渡，登上扶海洲，见一种叫“蒒”的野草像大麦一样可食用，遂广而种植，乡人闻之，啸众来聚，于是，扶海洲便有了第一代移民呢？
这也许不是凭空想象，因为，1984年扶海洲西南部的汤园乡出土了一艘古代独木舟，虽然不能认定这就是三兄弟斫凿的那艘，但经C14测定，独木舟木材年代距今2000年左右。这意味着，至少在汉代，扶海洲就有人类居住，其年代与《后汉书》所载大致相同。
扶海洲与大陆的合拢，是南通成陆史上第一次大并接，大约发生在三国之后。西晋（265—317），长江北岸主流收缩为一条夹江，横亘在大陆与扶海洲之间。夹江以优雅的脚步、袅娜的身姿，冲刷着刻满沧桑记忆的岁月，走向黄海。人们不再像早先那样斫木为舟，绑扎木排，涉险漂洋过海，而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横跨夹江，扶海洲日渐繁华。东晋（317—420）扬泰古沙咀东扩，扶海洲渐趋成熟，夹江收缩为一条由西南而东北走向的小河，古称小芹河。东晋太元七年（382），小芹河默默地告别河的形态，淤塞为陆地。至此，扶海洲历经数千年淤涨，终于与大陆连为一体，取代古扬泰沙咀，成为新的廖角嘴。
唐代，新沙咀非常出名，地理学上叫“唐廖角咀”，又叫如东古沙咀。如东古沙咀西边为大陆的一部分，南、东、北三面临海，形成弧形岸线，与长江断绝了联系。那个时期，淮南盐业兴盛，处于漕运枢纽中心的扬州，凸显经济中心地位，如东古沙咀吞江吐海，既是漕运通道，又是军旅航途，还是扬州门户、东疆要冲，其最东端的掘港，商贾云集，百业兴旺，一度号为“小扬州”。清代通州人李琪写过《崇川竹枝词》一百首，其中有一首专写扶海洲。通州是南通旧称，因这一带襟江带海、地势崇高，故而，北宋天圣元年（1023）一度改通州为崇川。李琪词曰：
淮南江北海西头，中有一泓扶海洲。
扶海州边是侬住，越讴不善善吴讴。
这首《竹枝词》准确道出扶海洲的地理位置，描述扶海洲居民偏爱吴地民歌的风俗，反映出扶海洲莺歌燕舞、歌舞升平的繁华情景，是“小扬州”最直接的诗性写照。
《南通传》连载第一章 浮海为洲：江与海的儿子（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