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益峰
下了一夜雨,早上住了。四只蛤蟆,甲乙丙丁,陆续从草丛、砖堆、菜田、水洼里钻出来,在路北聚堆。它们眼睛黑亮圆鼓,“呱呱呱”,相对而视,打着招呼。原本是兄弟五个。戊,前些日子死了。每每念及这事,它们就伤心。它们在蝌蚪时就一起,像小河里的鱼儿嬉戏畅游。那时,还没有现在的公路,满目皆是广阔的村庄和田野。在告别蝌蚪时代后,有很长的时间,这里曾是它们自由生长的乐园。它们经常比赛谁跳得远。戊总是第一。戊能从乡间小道的一头,轻轻松松地蹦到另一头。它们还记得,戊在空中四肢舒展,像鸟儿张开翅膀似的飞起来的样子,很潇洒很帅气。戊,曾经跟青蛙比过,它跟青蛙比,也毫不逊色。青蛙也对它服气。戊是此地野外公认的跳远健将。
唉,戊就死在了能跳上。每每谈及,甲乙丙丁都不免黯然神伤。三年前,一条四车道的公路贯穿东西,犹如楚河汉界,将田园拦腰斩断。五个蛤蟆,打那时起便只能隔着公路,遥望南方。路南和路北,起初依旧是农田,有池塘和小河,有草树和菜蔬。它们常常蹲在草丛里,或是马路牙子上,望着车流发呆,缅怀那些往日时光。终于某天,戊说:跳过去,跳过去,不就是一条路嘛。甲说:不行,车太多,会被压死的。其它几个也连连摇头,纷纷表示反对。过界有过血的教训。公路通车后,已有好几个同类惨死在车胎下,被压成薄薄的一层蟾皮。毕竟,蛤蟆即使跳得再远,也不可能一跃而过,快过车轮。况且,这条公路是一条繁忙的省道,从早到晚,车流不息。戊始终耿耿于怀。这只争强好胜的蛤蟆,对于过界,跃跃欲试。去年,路北被征用,即将建成一座很大的工厂。整片地被圈了起来。蛤蟆们原本是被包围在大墙之内的。不知哪个人,为了抄近路,有一天推倒了两面墙。于是路边有了一处豁口。
五只蛤蟆常常趴在豁口上,望着车来车往。戊说:迟早要到对面的,晚去不如早去。其它的问:去对面干嘛?戊说:等这边建了厂房,处处钢筋水泥的,没水没草的,咱们吃什么?其它的听后心里寻思:还真是这么回事,没水没草的,哪来的虫子给咱们吃?有这种顾虑的,绝不止它们五个。圈地里,三天两头,会传来噩耗,又有同类丧生车轮。过界求生,是种本能,如同非洲大草原牛羚的大迁徙。不久后,沿路的围墙全部被推倒,轰隆隆开进来几台巨型工程车,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也成群结队地进驻。先是搭建了几排苫着蓝色彩钢瓦的简易工棚,然后搬来很多床铺,一间工棚顶上升起了白色炊烟。工厂开工建设了。高大的旋挖钻机开始打桩,地动山摇的。这一片的蛤蟆,惊恐万状躲进了各自的隐藏地。戊又提及过界。看它这副势在必行的决绝神情,想来是下了狠心了。其他四个,仍在瞻前顾后。
戊这回义无反顾了,径自冲上了公路。它想以此证明,过界其实并非想象的那么困难。它纵身一跃,四肢张开,向空中飞去。作为跳远健将,戊的确名副其实,几番闪转腾挪就抵近了路南。甲乙丙丁,正欲欢呼雀跃,庆祝戊的成功。这时,一辆卡车急驰而来,戊一头撞上了挡风玻璃,啪的一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坠落在草丛中。戊至死,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成功过界。在这个潮湿的早晨,甲乙丙丁愈发地思念戊。它们知道,过界是迟早的事。这时候,工地上高大的旋挖钻机又开始打桩了,地动山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