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青墩遗址地处长江北岸，但它与苏北地区新石器时代的遗存，似乎并不是一个家族，与江南崧泽文化和良渚文化的血缘，反而浓于南京、镇江新石器的遗存。远古时期崧泽人与良渚人的生活场景早已被现代人复原，青墩先民的原始生活场景，则随着当代考古的逐步深入拉开了帷幕，像多幕话剧一样，一幕幕呈现在观众眼前……
6000多年前，古老的长江尽头，浩瀚无垠的大海奔腾不息。万里长江千折百回，裹挟着大量的泥沙东流入海，伴随着海潮顶托，日积月累，在江海交汇的浅滩处浮现大大小小土墩与沙洲，泰州与海安一线，形成一条长达数十公里的沙嘴，青墩就是其中一个四面环水的绿色皋地。
后来，海水东退，水网纵横的长江口地带，亚热带季风吹拂，落叶阔叶林覆盖，亚洲象、麋鹿、獐子、野猪、狐狸，成了青墩最早的居民。追逐着大象、麋鹿脚印的青墩先民，由他们的首领太昊率领，来到这里聚居，采集耕作、结网渔猎，他们的足迹，与青墩有了一种神秘的契合。
清晨，太阳一如既往地升起，沙岗前的草地上弥漫着缕缕薄雾，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与小树林间戴胜鸟、松鼠、野雉跳跃鸣叫，引得拴在干栏房下刚被驯化的麋鹿、野猪有了连锁反应。青墩寨子东头的人家今天要动工建房，整个部落族人都去帮忙。房屋的格局是统一的干栏式建筑，下边用木柱、横梁搭建成半人高的干栏，上面建房，既可避洪水、野兽，也能隔挡悄无声息的瘴气。太阳刚刚爬到小树林梢头，男女老少就围着宅基地边舞边唱起来：
东西起云，众神禳之。
南北起云，宅神避之。
朱雀飞动，众神安之。
贵登向阳，无有病襄。
……
众人每诵唱一遍，老人就在房基四周撒一圈细土，青壮小伙子则将二三十根一头削成圆锥形或斜面的木头，插入黑土中，围成一间房大小范围。有人用卯榫连结木料，建成一个木架，在木架上铺设木板，板上再立木柱，沿立柱的四面用芦苇或秸秆围起来，内外抹上厚厚的泥，用火烘烤成坚硬结实的墙，最后在房顶铺设茅草，一栋下面挑空的干栏房就建好了。当然，主人不会忽略在屋里木板上覆一层焙烤过的红烧土，留个火塘位置，保持火种不灭。
这样忙碌过好几天，在最后一天里，当太阳落进大海的时候，主人拿出麋鹿、野獐、野猪干肉和丽蚌、野茨美食，用陶制二流、三流壶盛满自酿米酒，招待全村的人。大家引燃艾草、青蒿，驱赶蚊虫，又燃起篝火，吃起来、喝起来，吃饱喝足了，就围着篝火跳起来、唱起来，把欢乐撒向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季节转换，秋风响起，洼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水面上的菱角、芡实也快采摘完，狩猎的季节到了。太昊首领安排好人手，十人一组，进入猎场，在西自青墩、东到吉家墩的范围内，小心翼翼地向树丛、荒草里搜寻。猎手们精赤上身，有的紧攥麋鹿骨、回旋镖，有的手持韧性极好的桑枝弓，箭竿绑着野猪獠牙磨成的箭镞，有的举着柞木柄石斧，腰间插着锐利的骨叉和骨匕首，一步步向前包抄。蓦地，半人高的草丛里蹦出一头麋鹿，顿时，四下里响起骨哨声，一支骨镞飞射出去，正中麋鹿脖颈。麋鹿跪倒在沼泽中挣扎，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冲上前，双手死死地扳住鹿角，几位猎手迅疾举起石斧，向麋鹿斫下去。血花迸射，麋鹿倒下了，四下里响起“嗬嗬”的欢呼声。
三天过去了，猎手们或抬或背着猎获的麋鹿、野猪、野兔、獐子，从几十里外的吉家墩往回返。大家兴高采烈地欢笑、歌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草地已经泛黄，猎手的欢歌笑语像种子一样落入草丛，明年会在草丛里长出鲜花来。
在猎手们狩猎的同时，首领安排的另一拨人手，正在青墩周边的河汊湖荡投掷鱼镖，布网捕鱼。那鱼镖用兽骨或鹿角磨制而成，柄后有一乳突，一侧有一到两个倒刺，尖端锋利。在水草丰美的河流中嬉游的鱼儿，一经刺中便无路可逃，叉到又大又长的鱼是经常的事。老人与孩童则泡浸在河塘里摸丽蚌捞蓝蚬，河塘里蚌蚬多，一筐筐地捞回去，和着剥去壳子的菱角用水煮，老人孩子都特别爱吃。
青墩人获取食物的来源，要比其他部落宽泛得多，除了围猎、网鱼、捞河鲜、驯养家畜、种植燕麦和大豆外，还种植一种叫“稻”的植物。这种植物是太昊首领发现的，长在浅浅的淡水里，春夏之交抽穗，入秋成熟，捋下稻头，去掉芒壳，果实白花花的，用水在釜里煮熟，香喷喷很好吃。因为这植物在水里生长，首领叫它“水稻”。首领教会族人把湿地一片片翻耕出来，播种育秧。播种之时，人们举起火把，围着水田跑一圈，然后边撒种边歌唱，祈求秧苗茁壮。到稻田呈现金灿灿的时候，就是收获季节了，首领举行祭拜仪式，感谢苍天厚土赐予的丰收，仪式完毕，大家就载歌载舞地跳进金黄之中，收获喜悦与希望。随即，家家干栏房里飘出沁人心脾的稻谷芬芳。
青墩寨子周边是纵横交错的河荡和沙岗，河坎边、沙岗后生长着一种叫“麻”的植物，这种植物的叶和茎，麋鹿、野猪、大象都不吃，但如果把它的皮剥下来，用石器锤烂，再用水泡洗，就能得到一团团麻丝，女人们用陶纺轮将麻丝纺成线，织成麻片披在身上或系在腰间，既轻便，又漂亮，比蒲草裙子和葛绳串起来的树叶经久耐用多了。
陶纺轮这类陶器的制作技术，青墩族人早已熟练掌握了。男人们从湖沼或洼地里挖出腐熟的泥，掺进骨屑、丽蚌或蓝蚬贝壳碎末，反复拌和，做成尊、钵、釜、壶、罐的雏坯，用骨片里外刮光滑，放在树荫下阴干，最后，将阴干的陶坯架在火上烧烤几天，就成了日常用品。考究的，还在陶器身上描绘彩色图案，或者雕成镂空花纹。首领会从中挑选精美的陶器诸如红陶鬶作为祭神礼器，那些小巧玲珑的陶器，首领将它们与兽骨、贝壳、玉石拴在一起，挂在身上做佩饰，那件有柄的穿孔陶斧，就是首领最喜爱的饰物。
每年的特定日子或重大日子里，太昊首领就率领全部族人举行祭祀仪式，祭天祭地祭神灵，祈求苍天庇佑，风调雨顺。首领本身就是太阳神，是所有东夷族人的“东方青帝”，统领黄河、淮河、长江下游广袤的土地，地位何等尊崇。今天的祭祀，要比往日更加庄重，因为，首领请出了青玉璧，只有需要做重大抉择时，青玉璧才会出现。太昊首领炯炯有神的双目半开半合，手舞之足蹈之，口中念念有词，似与神鬼交谈，身上的陶斧、贝壳、兽骨铿锵作响。如此这般了许久，首领双手将青玉璧高举过顶，虔诚地向着太阳跪下，身后所有族人无分男女老幼，全都齐刷刷跪下顶礼膜拜。稍顷，首领放下玉璧，取出麋鹿角架，用骨刀在上刻画，以求卦象。半晌，首领高喝道：“天神保佑，凤凰昭示，好卦，好卦呀！”整个部落顿时欣喜若狂，如痴如醉。待山呼之声平息，首领宣布凤凰旨意：近亲通婚，子嗣不聪；异族婚媾，神力通天。此后，凡我族男女，不再族内通婚，一概向外族择偶。
此情此景，意味着华夏民族由母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
《南通传》连载 第二章 凤鸣青墩：江苏的河姆渡（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