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民间写真

母亲的富庶

□陈凤兰

母亲马上要过八十大寿,我们姐弟便觉得这是彰显孝顺的大好时机:“不管订多少桌,费用我们来!”母亲却剥夺了我们在亲戚面前撑面子的机会:“我有钱,不需要你们破费。你们还要为孩子买房,还要考虑孩子们结婚彩礼啥的,我的生日就不要你们掏钱了。”

我很好奇母亲的经济底气从何而来。

“我前几天黄豆卖了一千多……”

“三只小羊卖了一千二……”

“红小豆卖了三百……”

“蚕豆卖了五百……”

“稻子卖了两千多……”

“这几天小青菜大小也差不多了,我明天扎个十几把,到街上去卖……”

我和弟弟一脸惊愕,一直觉得我这个月月拿工资的教师,和在外创业的弟弟才是母亲生活的保证,我们时不时在节日掏出百元大钞,拎上几盒礼品,才让母亲衣食无忧,没想到这个农村留守老太婆,竟然过上了自给自足的富庶生活。

“我一个月九百多的养老金一直没取呢,等过年让你弟取了,帮我存起来。”母亲一脸荣光,像是得到股份分红的大老板,开始“指点江山”了。

我理解母亲的“成功”,因为在那个凭借劳动力挣工分的大集体时代,母亲就是村子里有名的“铁姑娘”,是劳动能手。她插秧,又快又齐;她除草,又利落又干净;她拾棉花,又量多又质好……反正生产队的队长、会计对她的活计基本免检,甚至把她的“作品”作为示范样板。

可惜,后来工厂进驻到村里,母亲成了失地农民,姐姐进厂成了工人,我读书成了教师,弟弟把爸爸带到浙江,一起做生意去了……母亲那如“绣花”般的劳动技能成了“弃儿”,家里再也不需要靠她挣工分换取口粮了,她唯一的价值就是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努力让我们这些冲在前线的“士兵”,回家后可以吃饱喝足,修养身心。

但时间打乱了节奏,新冠疫情让多病的父亲撒手人寰,弟弟的生意也遭遇挑战,姐姐的孙儿也出生了,我儿子也在苏州买了房。所有的亲情沟通不知从啥时起,变成了姐弟之间互相倾诉的生活压力,而这样的压力最终都汇成一个词语:经济压力。

被边缘化的母亲不知何时忙碌起来,她把自留地“雕花”般地种上了花生、萝卜、红薯、小青菜……她把别人不要的“十边地边”开垦起来,种上豌豆、红小豆、豇豆……甚至工厂征用的土地一直荒废着,母亲也见缝插针地种上了包菜、黄芽菜、黄豆……反正,只要有土地,母亲就会用她那裂了口子的黑魆魆的双手,让地里长出“金子”“银子”,长出生命与希望来。

每次回村,我都被在田地劳碌的母亲治愈。只要有土地,只要勤力,劳动可以让我们经济富庶,更让我精神充足。

《资本论》中马克思曾引用了经济学家威廉·配第的名言“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而我的母亲一不小心就践行了此真理,顺便治愈了我们这些子女的精神内耗。

2024-02-19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4079.html 1 3 母亲的富庶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