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真

先乡贤张謇是中国近代著名的实业家、教育家。张謇出生于海门常乐镇，与我的出生地张家镇仅八九里之遥。我作为一名文史工作者对张先贤甚为崇敬，我喜欢收藏，而十五年前，我收藏到被张謇生前誉为“丰城之剑”的旧拓《怀素自叙帖》尤为心仪。

一

2008年4月21日，《海门日报》刊出了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重出江湖一文。文稿的作者邹仁岳是海门颇具声望的文史工作者，他在文中详细讲述了他童年的伙伴洪先生，在其家母去世24年后，将其母亲的陪嫁之物“几十张旧书稿”请他翻看。由此失踪近80年之久的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便浮出了水面。

我作为一个从事张謇研究20余年的文史爱好者，对此特别关注，我深知这本旧拓本的分量，因为即使是状元公张謇先生在当年能得到此物，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据考，怀素系唐代杰出书法家。其俗姓钱，字藏真，以僧名怀素行世。千百年来，怀素被誉为“草圣”，他的书法笔走龙蛇，匠心独具若行云流水，气势磅礴，为历朝历代的人们所重。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在印刷乏术的古代，即使是其拓页也洛阳纸贵，难觅芳容，而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不失为难得的藏品。

二

对于这部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的来历，在江苏古籍出版社于1994年10月所出版的《张謇全集》第五卷（艺文·上册）第278-279页（以下称94版《张謇全集》）及上海辞书出版社于2012年12月出版的《张謇全集》第六卷（以下称2012版《张謇全集》）第464页上均有明确的记载。首先，在1920年，张謇有“题怀素自序卷后”一稿。其内容如下：“草书于书谱外，唯有怀素自叙最奇纵有法，欲得之久矣。四五年前，扬州碑估以一本见示，颇似明拓而索值奇贵。不果得，尝以语人。顷德化唐翊之慎坊于苏州觅得一不完之本，装成见惠。拓不甚旧，要为胜今。其缺者则开始之怀素云云以下至当代名公四十七字，中段之楷精详以下至师得亲承六十九字。二月有事扬州，晤方泽山君，君以所藏升元帖中残本见赠。中段之六十九字，居然获之。尚缺四十七字，丰城之剑，不知何时得合也。百冗之暇，偶一披览，正如与奇人怪士作世外谈，益人神智不少。”

上述文稿中的唐翊之即江南名士唐慎坊，其曾任苏州国学社社长等职。方泽山，名尔咸，泽山乃其字。伊乃江苏名士，解元公。升元帖的“升元”二字乃南唐年号，距今已是千年之久。保存至今，实属不易，难怪张謇当年视之为宝中之宝。其次，由于是残本，该帖尚缺47个字未能如愿。据目前发现的张謇于1925年所写的“题《怀素自叙帖》补记”一稿中有云：“十四年乙丑，复从刘葱石借得文刻本，用钩写纸双钩前八行四十七字，以补是本之缺，释文亦补其半，以是本校刘所藏，苏、李二题独完。若建业文房印，刘拓有九而是仅五，多少不足异也。啬翁后题。为双钩者丹徒陈生邦怀，为补抄释文者南通柯生昌颐。”

关于这部《怀素自叙帖》旧拓的断代问题，张先贤在其文稿中即以方泽山所赠“升元帖”残本为凭为据。张謇除了上述有：“君以所藏升元帖中残本见赠”外，在94版《张謇全集》第五卷（艺文·下册）及2012版《张謇全集》第七卷（诗词· 联语），收录有张謇所赋七律诗“题怀素自叙帖”，全诗如下：“南唐九印重文房，传到苏家补六行。赖是衡山留片石，涪翁临后不消亡。素师不是闭门僧，叔未高谈苦行绳。我自爱师龙象力，墨池飞就更谁能。”据笔者所见该旧拓，纵320毫米，横225毫米，厚39毫米，共计59个页面，其中第1页为封面，系张謇手书“怀素自叙，庚申四月啬翁题。”第2页至第51页为《怀素自叙帖》旧拓内容。第52页至55页为《怀素自叙帖》的释文部分。第56页至第59页为张謇手书题《怀素自叙帖》卷后及题《怀素自叙帖》补记。

三

这部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更为珍贵的是：一、在其59个页面中，有张謇书法或批注的页面有28处之多。二、在59个页面上盖有张謇印章处竟达八处之多，这在涉及张謇研究相关文物当中是绝无仅有的。尤其是张謇在拓页上的多个眉批墨宝及以朱砂释文的拓页，读之令人颇有神清气爽，耳目一新之感。

对于这部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是如何传到洪先生手中的情况，笔者随即展开了相关专题调研。笔者从旧拓的第56页上有张謇之子张孝若的蓝色印章来看，此帖在张謇逝世后的守孝期内即为张公子所收藏。而张孝若在1935年10月去世后，这本旧拓是如何传到洪先生手上的值得查考。经调研，洪先生名俊驰，当年65岁，退休前系海门市（今海门区）公安局城西派出所联防队员。其母张慎仪，其外公张绥武系张謇三兄张詧嫡孙。由此可见，这本珍贵的旧拓作为张慎仪的陪嫁之物，在洪家保存了近70年之久。

2008年初，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重出江湖之后，先是为时任海门图书馆馆长的王皆欣所珍藏。王馆长将该帖重新整理，并三上姑苏，约请颇具水准的苏州装裱师葛建生精心装裱成册，又约请著名画家沈启鹏题签题词。翌年，第五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设在本邑举行，海门市张謇研究会在王皆欣的帮助下，将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影印后，作为会议资料分发给与会嘉宾。2009年12月21日，此件文物的拥有者王皆欣又因余之请，为了更好地研究、宣传弘扬张謇文化，而使我与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结缘。2011年7月，我经过认真调研和反复考量，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公开出版了《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

四

该书中还叙述了一段值得铭记的往事：1949年春，张慎仪之夫洪致达远去台湾，张慎仪与年仅5岁的独生子洪俊驰则留在海门。张慎仪、洪俊驰母子过着小心翼翼、与世无争的生活。1970年春，张慎仪为心爱的儿子娶了媳妇黄士珍。1984年7月，旧拓《怀素自叙帖》的持有者张慎仪因高血压而突然与世长辞，从小在母亲含辛茹苦的庇护下长大的洪俊驰痛不欲生……在之后的岁月里，洪俊驰先后三次在母亲张慎仪的逝世纪念日将旧拓拿出，想将旧拓与其他的遗物一样化作乌有，三次都被妻子黄士珍阻止。黄士珍虽然与丈夫一样对旧拓《怀素自叙帖》如同天书一样茫然，但她总觉得将婆婆留下的东西保存下来，没有什么不好，她将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从丈夫洪俊驰的手中抢下：“家里难道连一本旧书都容不下了吗！”可以说黄士珍是保护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的有功之臣。

遗风依旧吹古梦，千古文物共寂寥。这本历尽千年风霜，被张謇视之为“丰城之剑”“欲得之久矣”的宝物，在上世纪60年代又幸运地躲过了“破四旧”，其珍贵程度是可想而知的！目前，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及张謇对此文物的批注手稿等在我的保险柜中已度过了15个春秋。诚如张先贤所言：“偶一披览，正如与奇人怪士作世外谈，益人神智不少”。15年来，每当我翻阅此件文物时无不心海荡漾：缘矣！张先贤。缘矣！张謇藏旧拓《怀素自叙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