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广生(1873—1959),字鹤亭,号疚斋,如皋人,冒辟疆后代,著名国学专家和诗人。光绪二十年(1894)举人,曾任清刑部、农工商部郎中。戊戌变法时,列名保国会,参加“公车上书”。辛亥革命后,历任财政部顾问、瓯(温州)海关及镇江关监督兼交涉员、中山大学和上海太炎文学院教授。抗战胜利后,任南京国史馆纂修。
陈毅帮助解决生活问题
1949年,新中国刚成立,上海百废待兴,冒广生为旧时文史职员,失去工作,生活一时陷于困境。1950年6月,冒广生因家中生活困窘,写信给他以前的诗友、时任中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的程潜(字颂云)。程回信给冒,还附上一封给时任上海市市长陈毅的信。
7月19日,华东军政委员会人民监察委员会委员江庸来看望冒广生,冒就托他将程潜的信交给陈毅。当天,陈毅和江庸就来模范村22号冒住所拜访。在门口,陈毅握着冒广生的手说:“仰慕已久,我很荣幸见到你老先生。”冒广生邀请陈毅到他书房兼卧室,经过走廊时,因地板年久失修,陈毅一脚踩下去,险些将地板踏穿。陈毅询问冒的著述情况,冒广生拿出他的诗词稿给陈毅看,两人还一起论诗。临别时,陈毅说:“我知道你现在无收入,我先给你一点钱。”冒广生说:“解放前,程颂云给我钱,我没有要。”陈毅说:“现在是人民给的钱,你应该要。”又说:“今后生活问题,待我妥善解决,你可以安心写作。”
几天后,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送来聘书,聘冒老为文管会的顾问,月薪320元。10月,冒广生专门书写扇面,另请吴湖帆作画,托江庸送给陈毅。陈毅在调往北京前,还多次询问冒老的生活及著述情况,使冒广生深感晚年居得其所、生逢其时、交遇知音。
1957年2月,冒广生的长孙冒怀辛考取北京的研究生。看到他从小培养并寄予厚望的长孙要去北京深造,冒广生“为之感奋”。他不顾85岁的高龄,乘火车亲自陪同,住在儿子舒諲家。到京后,冒老致书陈毅以叙旧情。陈毅当时已是元帅了,得信后即派秘书持一封亲笔信到冒老下榻之处,诚邀冒广生参观故宫博物院,并在御花园品茗。冒氏欣然应允前往,同行者有多年的好友程潜和谢无量。
在御花园聊完后,冒广生应陈毅之请,写了《对目前整风的一点意见》,6月6日在《人民日报》发表。《人民日报》记者傅冬(傅作义的女儿)来冒广生的住所采访,后写成《八五老人一席话——访冒广生老先生》一文,刊登在6月12日的《人民日报》上。毛泽东读到冒老的文章后,知道他来北京,想与冒老见一面。
与周恩来闲话家常
6月28日下午3时,周恩来来到冒广生的住所。当时北京燥热,周恩来却装束齐整,连领口也未解扣。舒諲刚刚打开电扇,周恩来却摆手阻止,表示怕冒广生年迈,受不了凉风。然后说起了自己和冒广生多年同事的叔父周峋芝,说他自从李纯死后就不再当官,晚年信佛,穷困潦倒,后来接他上北京住,前几年才去世。原来如皋冒氏与山阳周恩来祖辈是世交。周恩来的叔父周嵩尧(字峋芝)与冒广生是好友,两人在邮传部共事。1920年,冒老任淮安关监督,就是因为时任江苏督军李纯的秘书长周嵩尧的推荐。
冒老听周恩来提到当年老友,不禁感喟,回忆往事说:“峋翁为人颇重节概。我曾在他手下当淮安关监督,一别数十年了。我是光绪甲午(二十年1894)举人,他是丁酉(二十三年1897)举人,相隔一科。他的著作《晚香斋诗存》和笔记刻本都还在吗?”
周恩来作了解答后说:“我早年学写旧体诗,也可能受家叔的影响。鹤老的诗词,我也拜读过。您在淮安时,好像还刻过《楚州丛书》,保存了地方文献。” 冒老说:“这算不得什么……也算是对地方的报答吧!”
周恩来沉吟了片刻,又说:“我想起一件事,舍弟和令嫒还有过婚约。我告诉他来拜会鹤老。”“小女早年亡故。这事已经过去了。”
原来周冒两家曾想结为儿女亲家,后因冒女不幸夭折而作罢。周恩来正色道:“亲戚关系正和同志关系、朋友关系一样,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历史是不能任意改变的嘛。我们共产党员也是人,不是六亲不认的。”
周恩来侧身转向冒舒諲说:“你写的《董小宛》,在重庆轰动一时。东林、复社诸君是有气节之士,反抗阉党挟制下的明朝腐败统治,也反抗满洲贵族的统治。但他们中间也出了几个败类、变节分子。你现在还写什么作品? ”冒舒諲答复道:“我现在不搞文艺了。过去写的剧本,早已完成历史使命,过时了。”“就算是过时,也可以修改嘛。《董小宛》何妨改一改,再拿出来。提倡知识分子要有骨气,不为墙头草,在今天仍然是需要的呵!”冒舒諲听后连连点头。
周总理又询问起冒氏祖先和冒姓的来源,问起冒老在北京生活是否习惯。谈话中,不觉时间的飞逝。周恩来临走前告诉冒广生,毛主席看到他在《人民日报》上的文章,托自己捎个口信,想和他见面谈谈。
与毛泽东探讨诗词
6月30日,毛泽东派车来接冒广生。冒广生由冒舒諲陪同进了中南海,与毛主席在游泳池畔见面交谈。主席正独自吃晚饭,唤人取来两个高脚玻璃杯,亲自给冒广生斟酒。冒广生年纪大了,戒绝烟酒多年,本不想喝酒。毛主席说这是野葡萄酿的酒,老年人吃了对身体有好处。主席举杯相邀,冒广生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毛主席看到冒广生在《人民日报》上写的文章,话题自然从整风谈起。“老先生讲得好啊!”毛泽东神采奕奕地说开了,“你讲,如果说共产党没得偏差,那何必整风?批评是帮助党员纠正错误。我们这次整风,正如你所说的是‘爱人以德,相见以诚’。”冒广生自称行年已八十有五,从来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政治清明。
冒老又讲了过去的维新,毛主席接过话说:“你们提倡革新,我们号召革命,彼此的目的都是为了救中国,大家是一条道路上的人。”
正讲着,朱德信步踱入,毛泽东向朱德介绍冒广生。冒广生喜出望外,不禁拱手说:“老朽此生得见两位大英雄,曷胜荣幸。”朱老总在山西八路军总部接受过冒舒諲的采访,两人算熟人。
冒广生指着儿子,对毛泽东说:“我儿子当年从山西八路军总部回来,在上海写了个话剧《精忠报国》,用卖国投敌的秦桧来影射汪精卫。汪精卫很是恼火,找我要人,幸亏他已经跑了。”
毛泽东听后和蔼地说:“主和的责任不会在秦桧,幕后是宋高宗。秦桧不过是执行皇帝的旨意。宋高宗不想打,要先‘安内’,不能不投降敌人。文徵明有首词,可以读一读: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
谈到这里,毛泽东和冒广生又探讨起诗词。冒广生对古人填词必墨守四声有不同看法,说:“拘泥太甚,则作茧自缚。写诗填词岂能桎梏性灵,何苦在高天厚地之中,日日披枷戴锁作诗囚?宋代是词的鼎盛时期,那时还没有词谱、词律和词韵呢,我作《四声钩沉》,即在提倡词体的解放。”毛泽东对这个提法很感兴趣,点头道:“旧体诗词的格律过严,束缚人的思想,我一向不主张青年人花偌大精力去搞;但老一辈的人要搞就要搞得像样,不论平仄,不讲叶韵,还算什么格律诗词?掌握了格律,就觉得有自由了。”冒广生说:“主席讲的是,诗词既重格律,也重雅训,力戒粗野,能兼顾而后能并美。”
最后,毛主席说:“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冒先生的著作,我希望一读为快。”冒广生将其手稿本《疚斋词论》《四声钩沉》《宋曲章句》等四大册送上。
告别时,毛泽东握着冒广生的手说:“我过几天要到外地去。希望你老明年再来北京。”又问:“冒先生今天来可有一言相赠?”冒老坦言:“党内正在整风,我是经历过几个朝代的人,共产党能把中国搞得这样强大,譬如一头雄狮,身上也不免长几只虱子。古人云:虮虱虽小,为害亦大焉。可得提防呀!”主席听后连声说:“讲得好,讲得好,我一定记在心里!”
冒广生起身辞别,毛泽东亲自送冒老上了汽车,还用手遮住车门上沿,怕冒老碰了头。
冒广生回到上海,身体渐不如前,陈毅曾多次邀其去京参加政协,皆因病未能成行。1959年8月10日,冒广生在上海病逝,享年87岁,葬于苏州灵岩山五龙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