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
客寓如皋市皋南镇,听说不远处有个安定村非同寻常。蒙蒙细雨中,眼前似见胡安定先生跨越千年茕茕孑立,灰布长衫,气定神闲。先生的衣冠冢便在此地,我不能不去拜谒。
其实很早就知道胡瑗(字翼之,世称“安定先生”)是如皋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专门去踏访一下有关他的古迹。终于,这个被附近不少村民称为“安定坟”的所在就在眼前了。墓道入口处两侧设香炉一对,步入墓园,迎面即见苍松翠柏间有石塑胡瑗像一尊,塑像基座上镌有“胡安定先生”五字。墓冢底部为砖砌,顶部露出封土,为杂草所覆。冢后围墙上嵌有一幅出自《松滋县学记》的胡瑗语录:“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
印象中的胡瑗与孙复、石介并称“宋初三先生”,不仅是开一代风气的教育家,更是宋明理学的先驱。我一直以为,后来居上的“北宋五子”(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颢、程颐)哲学思想的长足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宋初三先生”尤其是胡瑗的影响,而“北宋五子”的出现,使中国哲学史上的儒学复兴运动达到了一个真正的高峰。
凝神瞻仰胡瑗雕像,早年读过的黄宗羲、全祖望《宋元学案》的有关记载又在眼前浮现:“(瑗)七岁善属文,十三通五经,即以圣贤自期许。邻父见而异之,谓其父曰:‘此子乃伟器,非常儿也。’”胡瑗家中贫穷,曾前往泰山与孙复、石介游学,“攻苦食淡,终夜不寝,一坐十年不归”。西汉大儒董仲舒曾在潜心攻读过程中留下“目不窥园”的佳话,同样,胡瑗的用心专一也毫不逊色:“得家书,见上有‘平安’二字,即投之涧中,不复展,恐扰心也。”看到家信上有“平安”二字,就把它扔到深涧中,不再展阅其他内容,那些对胡瑗来说都不重要,只是担心如果看了会扰乱一颗静如止水的心。从这件小事不难看出,胡瑗是一个善于做大事的人。
胡瑗先后在泰州、苏州、湖州和京师太学执教,受教者达数千人,他独具特色的教育思想和教学方法,无疑充分显示了一种首创精神。宋仁宗皇祐年间,他在太学任教,对正游学于此的程颐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后来程颐终生见胡瑗必称先生。胡瑗学术思想内涵丰富,主要扎根于《周易》。他留下的著作中最重要的是《周易口义》,乃胡瑗在太学的讲稿,由他的学生记录下来才得以流传。据《宋元学案》载,胡安定“日升堂讲《易》,音韵高朗,旨意明白,众皆大服”。他在担任国子直讲主政太学期间,为千余学子精讲《周易》,常手执经文出入于诸生间传道授业解惑,并结合当世之事阐发幽微,以加深学子们的理解。胡瑗说,君王的贤明,是建立在贤臣辅佐的基础之上的,否则“倡而无知,令而无从”,以天下之广,生灵之众,“一贤不可独治,故必群贤并进于朝廷,则可大行其道”。
不可不提的是,胡瑗之所以能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位“贵人”的襄助,那就是比他年长四岁的朝廷重臣范仲淹。你瞧,胡瑗在《周易口义》中论“民本”时所说的“不以一己为忧乐,所忧者天下,所乐者天下”,与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所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何等的神似!
北宋初年,科举制度的种种弊端导致国家取士“苟趋禄利”,胡瑗认为最根本的原因是国家没有充分重视办学,所以建立“敦尚行实”的学校显得刻不容缓。胡瑗有针对性地阐述“兴校”“师儒”的重要性:“学校之兴,莫过于三代,而三代之兴莫过于周。大司徒以六德、六行、六艺教万民而宾兴之。纠其有言异者诛,行异者禁。其所言者皆法言,所行者皆德行。”并大声疾呼“弘教化而致之民者在郡邑之任”, “广设庠序之教”,想方设法挖掘国家需要的真正人才。范仲淹称胡瑗为“孔孟衣钵,苏湖领袖”,数十年后王安石感叹道:“孔孟去世远矣,信其圣且贤者,质诸书焉耳。翼之先生与予并时,非若之远也。”欧阳修、蔡襄、司马光、苏轼、米芾、朱熹等一大批文化名流亦对胡瑗赞美有加。明代有一位叫程敏政的学者甚至说:“自秦汉以来,师道之立,未有过瑗者。”
胡瑗的魅力,不仅体现在严肃的纯学术领域,在为人处世、讲究生活的艺术方面同样可圈可点。《宋元学案》中提到胡瑗的孙子胡涤曾说过,安定先生“治家甚严,尤谨内外之分”,他规定胡氏家族的媳妇们要加强礼节修养,言行不能自由散漫,譬如有一条“儿妇虽父母在,非节朔不许归宁”,就是说即使想念家中父母,若不逢规定的探视日期,也不要随随便便回娘家省亲。又说“嫁女必须胜吾家者,娶妇必须不若吾家者”,这里其实包含着一种相当高明的择偶之道,对此他的进一步解释是:“嫁女胜吾家,则女之事人必钦必戒;娶妇不若吾家,则妇之事舅姑必执妇道。”要求后世子孙嫁女一定要嫁给比自己家境好的婆家,娶媳妇一定要娶家庭条件不如自己的女子。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如果嫁出去的闺女看到夫家比娘家境况好,往往就会惜福恭谨;如果娶回来的媳妇自身家境不如夫家,那么她也会在家中恪守妇道,可保婚姻幸福持久。如此看来,胡瑗目光长远,治家讲究技巧,确实是一个眼光不俗的人。
北宋以降,千年流泽的胡瑗学术思想确是给中国传统文化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时至今日,甚至直接影响到现代教育学的一些基本理念。相信这一切必将长久闪耀奇异的亮色,惠及后学……收拢思绪,我再次踱回胡安定先生雕像前,驻足凝视先生安详淡定的面庞。良久,似乎已渐渐读懂了他“即以圣贤自期许”的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