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生命之源,江是文明之母。
当格拉丹东的雪山之水披着洁白的哈达,从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的怀里缓缓穿过,与在河里淘金的金沙汉子相遇,金沙江开始变得热情奔放。
这是一条金色的江。2000多年以来,中原大地的淘金大军怀揣梦想,溯流而上,把金沙江南岸的青铜、朱提银借一江春水,送抵京城。五尺道上的马蹄足音、悠远绵长的金江号子,把金沙江流域的文明传唱。
这是一条绿色的江。药山的五针松、小草坝的珙桐、大山包的黑颈鹤、大关的筇竹,引领着大江之侧的绿色。极目乌蒙,4座大型水电站横卧金沙江,大国重器,绿水青山,金沙江迈着舒缓的脚步,唱着新时代的“长江之歌”奔腾入海……
“是长江鲟!”
“一定要保护好这条鱼。”
2024年8月6日中午,54岁的水下摄影爱好者罗彬在金沙江水富段拍摄到一条长达1.2米的“大鱼”。经水富市渔政部门确认,这是一条长江鲟。
长江鲟是长江流域独有的珍稀鱼类,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主要分布于长江中上游的干支流,有“水中大熊猫”之称。
长江鲟现身长江上游,十分罕见。“这是我第一次拍摄到长江鲟。”罗彬兴奋地说。2019年起,罗彬开始尝试水下摄影,用镜头记录金沙江。
近年来,长江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据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监测报告显示,2023年至2024年,水富市累计监测到鱼类50余种。
“水中大熊猫”的现身并非个例。2024年4月21日,在距离水富200公里的赤水河上游庙子落水洞河段,工作人员首次观察到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长薄鳅。在长江支流赤水河上游的罗甸河、簸笠河、妥泥河、香坝河等河段,还多次监测到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金沙鲈鲤、青石爬鮡。
不只是在水里,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岸上的野生动植物种群数量也在持续增长。
据永善县林业和草原局负责人介绍,近年来,该县境内已发现了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四川山鹧鸪、黑颈鹤、黑鹳,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从2018年的不到20种增加到现在的50多种,“三有动物”从2018年的80余种增加到现在的200余种。
2024年6月,云南药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成功在野外实施了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巧家五针松1000余株人工繁育的三代幼苗移植。2023年底,大关县种植筇竹面积已超100万亩。每年夏天,被誉为“中国最美小鸟”的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栗喉蜂虎如约回到巧家的金沙江边。每年冬季,来自西伯利亚的红嘴鸥不远万里奔赴巧家县、绥江县浩渺壮阔的江面。
“呜——”一声汽笛长鸣,碧波雪浪,浩荡的金沙江从晨雾中苏醒,万里长江第一港水富港开始繁忙起来。这里是金沙江进入长江的最后一道生态屏障,确保“一江清水出云南”是金沙江流域各级各部门的共同责任。
走进云南水富云天化有限公司,一处废水零排放生态鱼池引人驻足。池中供养鱼儿的水是经过处理后洁净度超高的生产废水。为守护一江清水,公司投入上亿元,用3年时间建成云南省首家、长江源头首个废水零排放装置系统,让工业废水从“达标排放”到“零排放”,兑现了不向长江排放一滴废水的承诺。
“十年禁渔”专项整治行动开展以来,位于长江与横江交汇处的水富市组建“两江”综合执法大队,网格化管理、智能化监控,保证了长江禁渔政策的全面落实。
鱼儿下水、渔民上岸。为了一江清水,绥江县“壮士断腕”,守住底线,全县没有引进和审批一家化工企业。投入资金上亿元,建设5个污水处理厂,实现城乡全覆盖,小三格、大三格的农村污水处理设施覆盖全县32个村(社区),处理率达58.82%。2024年,又投资1000万元巩固污水处理成果。“一双手、一双脚、一辆车”,哪里有污水,就排查到哪里,哪里有举报,哪里就有执法,全方位、无死角地排查助力绥江境内水质长期保持在Ⅱ类以上,县城至水富断面80公里水质已达Ⅰ类。2022年,绥江县被生态环境部命名为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
为了避免水污染,这片土地上有过太多的感动:57岁的绥江县环境监测站站长王会其顶着烈日站在浮筒上取样;临近退休的杨家伟冲在生态环境监测一线,扛着20公斤重的设备爬上近80米高的烟囱测数据;库区清漂队陈平、黄凤均等16名队员在暗藏礁石、风浪、水草的湖面坚守10年,每年打捞约500吨垃圾;97名渔民坚决完成53艘渔船退捕、分类分批拆除1823口养鱼网箱……
“非知之难,行之惟难。”近年来,昭通市将赤水河上游17座小水电站全拆除、历史遗留的硫黄冶炼废渣全治理、17个乡镇“两污”处理设施全覆盖、88个干流入河排污口全整治,赤水河流域(云南段)出省断面水质常年保持在Ⅱ类以上,用实际行动对“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作出了最好的诠释。
最新数据显示,昭通市14个地表水国控断面水质达标率100%,19个县级及以上集中式饮用水水源地水质达标率100%;境内393条长江干支流,出境断面水质基本稳定保持在Ⅱ类以上。
“金沙自古不通舟,水急天高一望愁。何日天人开一线,联樯衔尾往来游。”
这是清代乾隆年间,钦差大臣缪弘受命督工金沙江第一次大规模开辟航运时,在白鹤滩的绝壁之上刻下的七言绝句。“安澜吉水”,寄托了多少代人的憧憬和梦想。
涓涓不塞,是为江河;源源不断,是为奋斗。千百年来,怀揣梦想的人们从这里启航,踏上遥远征途,在濒临绝境中突出重围,生磨硬凿从绝壁上开出一条纤道,摇一叶轻舟与激流狂奔竞速。
站在猎猎江风中,看清流拍岸,缥缈的思绪越过耸峙的绝壁,穿越千年时空,去往元代诗人李京渡江的夜晚。一句“雨中夜过金沙江,五月渡泸即此地。两厓峻极若登天,下视此江如井里”将金沙江风高浪急、斧削四壁的景象描绘得淋漓尽致。路途艰险,再厉害的船工也只得望江兴叹。
与李京的感受有所不同,明代杨慎《宿金沙江》:“江声彻夜搅离愁,月色中天照幽独。……江声月色那堪说,肠断金沙万里楼。”他眼里的金沙江月色,一念断人肠,与他后来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遥相呼应。
有“万树梅花一布衣”之称的孙髯翁,在《金沙江》一诗中也留下了“劈开蕃城斧无痕,流出犁牛向丽奔。一线中分天作堑,两山夹斗石为门”的吟唱,金沙江之美,金沙江之险,从金沙江上游的丽江、虎跳峡一路奔腾而来。
毛泽东同志在《七律·长征》中写道:“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乌蒙山磅礴大气,金沙江壮美如歌。
著名诗人、鲁迅文学奖获得者雷平阳曾写过一副对联:“门前一湾金沙水,我当五湖四海看。”这副对联镌刻在昭阳区的清官亭公园内,字数不多,却寄托了诗人的想象,胸藏万壑,气吞长河。
那些被时光浸染的诗篇,如今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韵味,赋予古老的金沙江活力。闯激流,过险滩,一路奔腾,一路欢歌。
如今,金沙江下游崛起了向家坝、溪洛渡、白鹤滩、乌东德4座水电站,防洪、拦沙、发电,年发电量达2000亿千瓦时,源源不断地把绿色能源输往中国东部……上下天光,碧水东流;江流婉转,清波逐浪。绿色取代了原来的金色,金沙江正成为长江上游的一串绿宝石,“古象之邦”吟唱着更为动人的诗篇。
“黄金生于丽水,白银出自朱提。”《后汉书·郡国志》称“朱提山出银铜”。《华阳国志》载:“堂琅县出银、铅、白铜。”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则记述:“金沙江……回环五百里,出金者数载。”
1984年,科学家对河南殷墟出土的青铜器的铅同位素进行对比研究,发现有5件比值非常低的异常铅与永善金沙厂矿山的铅矿料同位素特征一致。四川广汉三星堆也多次发现与殷墟来源相同的青铜矿料。《永善县志》则记载:大兴金沙银厂始建于雍正五年(1727年),共有炉房48间、矿硐30口。
要确定昭通是白银故土和“汉洗之乡”,是铅、锌、铜、银等矿产的最早出产地,就要印证金沙江是因巧家、永善一带盛产沙金(古代称铅和铜)而得名,必须找到出土文物或矿冶遗址作支撑。
溯江而上,正参与全国第四次文物普查的袁志坚说,金沙江下游水电站建设之前,已没入水底的黄草坪渡口算得上万里长江第一港。在莲峰镇的三道水,袁志坚发现了一条悬崖绝壁上的铜运古道。二道桥距莲峰镇、黄草坪15公里,显然,当年云南出产的一部分铜就是从昭通城出发,沿着洒渔河,经莲峰镇用马运到黄草坪上船,转运至泸州运往京城的。
唐朝著名诗人韩愈写道:“我有双饮盏,其银得朱提。”袁志坚在昭通市博物馆一楼展厅里见到了全国仅此一枚的“朱提银锡白金”,还有数十件青铜制作的汉洗,印证了秦汉时期的昭通确实出产过大量的银铜。
8月29日,冒着高温,袁志坚的团队再次造访了位于永善县大兴镇金沙村的金沙矿冶遗址。据在那里进行开发的永善金沙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李斌介绍,前些年,公司生产的铅锌每年达4000多吨,而金沙村最多的时候有上万人居住。望着山上若隐若现的堆放矿渣的遗址,袁志坚对找到资料上记载的金沙银厂古遗址充满了信心。或许,“滇铜京运”和金沙水拍的谜底即将被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