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明
“迟迟朝日上,炊烟出林梢。”每每读到赵孟頫的这句诗,浓浓乡愁油然而生,古老村庄炊烟袅袅的壮观景象便从我脑海中一幕幕浮现出来。
儿时的江海平原上一马平川,登上高处放眼望去,到处可见农家的柴灶房顶上矗立着高高的烟囱。无论是旭日初升的早晨,还是烈日当空的中午、晚霞满天的傍晚,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缕缕炊烟沿着柴灶间的烟囱徐徐升起,伴随着鸟儿欢快的歌声,扭动着优美的身姿,跳起轻盈的舞蹈,一股股饭菜香味随着轻风飘荡在村庄的上空,呈现出乡村独有的靓丽风景线。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庄稼人懂得将“柴”放在第一位。父亲特别看重柴灶房的建设,除了要求柴灶、水缸、方桌、凳子、碗橱等基本设施必须齐全,还特别注重灶膛拨火有劲、火力抱团、排烟顺畅。这样,烧火时既省力又省柴。为此,他曾不止一次更换匠人,砌了拆、拆了砌。“新灶起、鱼肉跳”,每次新灶落成,他总要买点荤菜,图个吉利,全家人围桌就餐,欢声笑语、烟火气充满了柴灶间。
因为喜欢,我从小就学会了烧火这门技术活儿。稻草、麦秆比较难烧,我就用火钳一边敲打草灰使之下落,一边将草往上托举使之蓬松,保持一定的灶膛空间,稻草、麦秆也就充分燃烧了,否则只见浓烟不见火苗,呛得人直往外跑。当然,烧火最好的还是棉秆、豆秸和木柴,只要将它们送进去,灶膛内就会发出噼啪的声响,燃起熊熊火焰,将柴灶房照得通亮,照得我仿佛看到了未来人生的希望!
平日里,母亲上灶烧到鸡鸭鱼肉时,她就高兴地喊我:“快过来!帮妈妈尝尝,看看有没有熟?”然后用筷子夹上一块肉塞到我的嘴里。其实,我知道,熟不熟母亲心里清楚,只不过是一种母爱的表达方式罢了。当然,也有自己嘴馋的时候,我会在柴火灰中埋上一两个红薯或一两根玉米棒,抽支烟的工夫,便能闻到香喷喷的味道,取出后顾不得烫,就大口吃起来,那鲜甜的味道似在告诉我美好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
柴灶房最红火的时候当数拉开腊八节序幕至过年的那段日子。不说烧腊八粥、备春节菜肴、炒花生、忙年夜饭等,就说蒸馒头、糕点,一家人凑到热气腾腾里,七手八脚忙个不停,一锅接一锅,从黎明到天黑。有时,左邻右舍凑热闹一起蒸,一连几天柴火不断,连我这个最喜欢充当“火头军师”的也不得不被“拿下”。虽说大家累得腰酸背痛,但望着屋内外到处是香喷喷、白花花的馒头和糕点,都说象征来年有好运,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
汪曾祺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那年月,虽说柴灶房一年中烧鸡鸭鱼肉屈指可数,但那里有浓浓烟火气,烟火气里蕴着温馨、慰藉和甜蜜,蕴含着人世间最真的亲情。我们一家人只要回到家就直奔柴灶房,在此共沐烟火,于柴米油盐中共煮生活。尤其是全家在一个屋檐下、一年四季中围坐一起共进三餐,温馨时光,陶醉其间,那是件很幸福的事。
“柴火烧锅菜味浓,炊烟绕户过墙东。一屋香气留几许,手把银壶醉意中。”我读过这首诗,记不清作者是谁了,但我佩服他笔下生花。且不说柴灶炒菜,就说柴灶煮饭、熬粥,饭锅底起锅巴、粥锅边生膜子,那饭香喷喷,越嚼越觉香,那粥黏稠稠,越喝越想喝。据说著名导演谢晋回到浙江绍兴老家,一日三餐用的是柴灶,他常在作者面前夸赞:“这柴灶烧出来的饭菜,就是香。只是在上海没有这个条件。”
离开老家数十年了,我怎么也忘不了那柴灶房的味道。父母去世后,侄儿建房时我建议他保留柴灶,他采纳了,只是我回到家时才用,说是煤气灶、电磁灶方便快捷,我完全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不过,这柴灶真正留住了我的心,时不时驱使我往老家跑,品尝这诱人的烟火芬芳。
作者简介:吴光明,高级政工师,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南通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光明行》,主编县邑风物丛书《如皋》,撰写、组织拍摄专题片《腾飞的如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