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勇

2024年的晚霞，在西边天空作最后的燃烧。在时间的绵延里，还有多少记忆时刻的微光，在我心头闪烁？

这是民间的私人记忆，是慈祥大地上孤单的行者，是无垠沙漠的驼铃声，是时代落下的一粒灰，当然，也是我生命长廊里的拓片。

故乡的城市，新城与老城美美共存。老城处处有包浆，适合缅怀、适合独行、适合细嚼慢咽；新城处处有美景，适合消费，适合聚会，适合大快朵颐。很多日子，我漫步老街，老街的犄角旮旯，适合我这一颗落后的老灵魂。有天，我看见老街青石路面的草丛里，蚂蚁们正成群结队搬家，我望了好久。

这一年，时间的利刃，也划过我心壁。夏天的一个早晨，母亲去老街赶场，她先去买了大米回家，感觉稀饭拌咸菜味道还不错，于是又出门去买了咸菜。回家路上，一个莽撞的司机，从后面把她撞倒在地。在医院，母亲痛苦叫喊，声声刀割我心。后来护工告诉我，母亲有天半夜骂人了，骂的是这话：“死老头，你还不放过我啊，你是不是要我过来还给你做饭！”母亲骂的老头，是我离开尘世３年的父亲。我在病床前望着痛苦哼哼的母亲，母亲问：“你爸爸是不是着急了，要催我到那边去陪他？”母亲还说：“这个老头真是狠心啊，派人来撞我，又不把我撞死。”母亲出院以后，我有天看见她擦拭着父亲的遗像，口里喃喃：“老头，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嘛。”

想起这一年的一个春日，细雨如蚕丝，我与妻子祭奠去世一年的岳母。妻子抚摸着冰凉墓碑上母亲的遗像，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感觉岳母都在笑盈盈地打量着我。想起那一年，这个刚满50岁的母亲把城里女儿交给小镇上的我，她说：“我把女儿交给你，是想以后放心的，你可不要欺负她。”回想多年的婚姻生活，生活如一团布，其实大多只裁剪成很小的一段来缝制快乐欢喜，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用来当作擦洗生活污垢的抹布了。一个家的灯火下，有温柔缱绻，也有难受心情堆积后的意气行事。但我明白，此生，我们的命运已缝制在一起了，就好好地共同抵挡尘世风寒吧。

这一年的时间里，有朗朗光照，也有灰色情绪毒素一般蔓延侵蚀着身体。我安放慌乱心情的方式，是一个人到这里的山上，站在山顶俯瞰城市，想起平时自己在大街上、在房子里的状态，真乃天地间一蝼蚁，所有的尘世悲欣，不是自己都过来了么，这样一想，顿觉通泰许多。山里树木有着浩大气场，内心被漫山深绿浸透，人在冥想中活成了植物。这几年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拖着沉重肉身与灵魂苦苦跋涉之时，我就会抱一棵大树，感受树干里汁液奔涌、树冠上明媚天光如瀑倾泻，在对一棵树的拥抱里，我得到了滋养灌溉，感觉疲惫的生命萌发出青翠嫩芽。大地之上，树木赐予人类恩典，正如德国诗人和哲学家赫尔曼·黑塞所说，树木是人类的庇护所。

这一年的时间里，清理删除了不少微信，感觉这些朋友圈里的动态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不知是谁说过，不要在朋友圈的动态里去窥探别人的一生，并融入自己的生活。朋友圈中有不少酒桌上激情添加为好友的人，再发现时满是过了几天早早忘了不知是谁的尴尬，给他们点赞是欺骗自己与忽悠他人，也挤压着心房空间，甚至让心灵失去了轻盈度。

这一年的时间里，还有一些人渐渐消失于灯火阑珊中。他们，不再参与我的生活、影响我的心情，感觉甚好。在一个短视频里，看到体态臃肿的一位前央视女主持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说，人这一生得面对温柔与残酷，你得对自己与他人有一个清醒的认知、智慧的认知，这样你对万事万物就轻松释然了。想起当年这个大众女神主持一档火爆的综艺节目时，我才20多岁，可以一气爬上山顶、可以一连做50个俯卧撑，而今做不到了，但我已与岁月达成了松弛心情中的和解。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远行。秋天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种完麦子，她就去南方旅游过冬。我禁不住心池荡漾、心生向往。小叔患脑梗以后困顿于轮椅，有天在他家里，他对我指着墙上地图说：“我想去一趟阿勒泰，还想去一次香港。”我听了，很想去拥抱一下瘦骨嶙峋的他。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还继续写着文章，媒体编辑对我说：“你就尽情尽兴地表达吧。”我基本做到了，不过有时也感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在生活的汪洋里，我只是一只游离的小蝌蚪。

这些，算我对2024年时间里的自己，作的一点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