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玥
荠菜被风霜压得好扁,
如大地上花纹对称的飞盘。
挑荠菜上城来卖的农妇,
蹲得有点静脉曲张。
如所有负重变老的人那样,
她的笑谦卑又执拗。
可以还价她从野地里挑来的荠菜,
只要你能忽略她在寒潮中皲裂的手脸。
但不可忽略她随时会皲裂的骄傲:
那些乌桕枝还价不卖。
冷雨洗过的乌桕枝是黑的,
乌桕果爆出的米花糖是白的,
一朵朵娟秀可见,
加深了冬日的甜意。
乌桕果凋零了,还有蜡梅花
金黄的花散尽冷香,
还有南烛树捧出深红的果子。
美在那些匍匐的人心中,
不过是两段劳作之间,
一口洗涤肺腑的深呼吸。
◎穿花袜子的树
树在往日冬春总要穿白球鞋的,
石灰水刷到它们的膝盖,
走起来刷刷作响的高筒白球鞋诞生了,
满街的树都在列队晨跑,
年轻的树在摆动双臂,
苍老的树也在有节奏地踏步。
今年的树改穿花袜子了,
毛线织的彩色袜子,
套在行道树沧桑斑驳的膝头。
条纹的花袜子,
带星星的花袜子,
熊猫嬉闹的花袜子,
玲娜贝儿在挥手的花袜子。
树由此变成笑闹天真的孩童,
它们列队,跑操,开联欢会。
只有北风吹走雾霾,
只有大雪落到脚踝,
穿花袜子的树才感受到
一点庞大而稠密的紧迫感。
时光的针脚永无止境,
那些巨大的袜筒里
藏着街区阿姨们的晚年思绪。
一点孤寂,一点慰藉,
一点点对世界变幻的好奇,
她们一针针织出这梦幻街景,
引颈盼望,等那些抽条长高的孙辈,
迎来他们欢喜的喊叫,
和突来的静默。
那些树早与从前不同,
不过因为穿了花袜子,
才被第一时间看见。
◎琴在远处召唤
大师在山巅弹琴,
网红在阳光海岸弹琴,
新毕业的女孩穿着露肩礼裙
局促地伸手触键,
指尖的老茧微微发麻,
提醒她,有力些
勿要淹没在奔流的弓弦中。
穿外卖制服的人在喷泉旁弹琴,
银发老者在商厦中央弹琴,
收废品的师傅用扁抽带
杀紧了纸壳子与老书报的筋骨,
他停下,在搬家客户的老钢琴上
缓缓弹出20年前的旧曲。
勿要惊讶那些格格不入的瞬间,
勿要怪罪那澎湃的浑浊中,
尚有一股清醒的冷流。
勿要自欺命运的帷幕已经合拢,
你且看,琴的肋骨素白黝黑,
满腹都是整装待发的锤与弦,
随时召唤你来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