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雪冰

（一）

儿子的翅膀硬朗之后

只能越飞越远

即使偶尔见上一面

也别指望 他的嘘寒问暖

能像一件棉外套

陪伴你一整个冬天

只有孩儿巷北路5幢101

那个日渐衰老的门牌

不会嫌弃你的唠叨

继续分享 你或喜或忧的心情

当然还有我 以你的手脚为榜样

把小小的日子 侍弄得鲜活

无语的时候 相视一笑

多少年的恩仇 仿佛还是二十岁

那个模样

（二）

你先是盯着一朵花看

然后 扭过头

盯着我看

我的视线没舍得离开

那朵花

我隐约看见 几十年后

那朵花 就是现在的你

不敢与前世的自己

相认 甚至与前世的自己

为敌

（三）

你这盏灯

把我的黑 照得更黑

直至你手里的灯灭了之后

我依然心存畏惧

当我的影子像一个贼

把你的影子

搂在怀中

我要感谢夜的一声尖叫

那是提醒我

我的黑

攥疼了你心里的亮

（四）

我已死亡过一次

能够活过来

是你给我的馈赠

你搬出石头和流水

让我选择

我想也没想

左手抓起石头

那是向生活叫板的资本

右手挽起流水

随时准备洗刷

接踵而至的失败

（五）

亲爱的 我想和你的背影

说几句话

我体内所有的修辞

面对你蹲在菜园子里的

腰身 使不上一两的力气

夕阳 抚摸着你的发梢

其中几根 已经泄露

雪已经动身的秘密

人生即将入冬

你正抓紧时间 给剩下的日子

最后一遍松土

夕阳带走了温暖和喧嚣

夕阳带不走 天黑下来

你眼里点亮的

那盏灯

（六）

你作为礼物

砸向我的石头

我必须一个棱角不缺

保存完整 连同血 疼

以及伤口的复印件

向你移交

移交时的外交辞令

感谢领导关怀

翻译成私房话

骂是爱

打是亲

（七）

你知道我好酒

偶尔你解下围裙

与我小酌一杯

你说苦

你说辣

你说长痛不如短痛

仰起脖 一饮而尽

然后哈着气 安抚

呛出来的眼泪

以这样的场景 做下酒菜

虽然每次不超过三两

我逢喝必醉

（八）

等待天黑

等待大学里晚自修的钟声

下课

再数着秒 等待十分钟

我和你 四只眼睛

等待一段熟悉的音乐

发出蓝幽幽的光

送来儿子的消息

总是抢着去抓话筒

抓着话筒又总觉得无话可说

待挂了电话 一肚子话题

喷薄而出 便相互埋怨着

等待再一个夜晚缓慢降临

（九）

五十岁叫沧桑

八十岁也叫沧桑的日月啊

因为我和你的相遇

沧海五千里不辽阔

桑田八千里不宽广

（十）

明知儿子不耐烦

你依然不停叮嘱

为人做事的明显道理

明知我不耐烦

你依然不停重复

抽烟 喝酒的危害

明知你自己也不耐烦了

你依然珍惜嘴巴养活的每个字

把它们打扮得活色生香

把它们打扮得笑意盈盈

让儿子的拒绝抬不起头

让我的拒绝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