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药坛本草

  □陈健全

  “诸药所生,皆有境界。”周末,只要去南通博物苑逛逛,总喜欢到药坛看看。

  药坛,就在百年博物苑的南馆、中馆周边。一畦畦的园圃内栽种着数十种药用植物,且每一种草药前,都列有其名称、功效及产地的说明牌,一目了然。至于药坛的来历,更是让人肃然起敬。其间立着的一块牌子,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坛内所植的药用植物,均产自本地,当年由苑主任孙钺亲手采集栽种。药坛之设,既向人们普及了药学知识,同时也对防病治病起到积极作用。”

  芳菲四月天,南馆门前赏过花影婆娑的木绣球不提,低头四顾,一地的泽兰、马兰、薄荷、益母草、艾草等盈盈铺了层新绿,满目尽是新鲜的气息。年初起因了疫情,闭馆两个多月,药坛的一草一木今朝相见,格外亲切。

  东首,葳蕤充沛的马兰、芍药之外,最心仪的要算是泽兰了。盖因,《诗经》之“士与女,方秉兰兮”中的“兰”,《楚辞》“浴兰汤兮沐芳”“纫秋兰以为佩”中的“兰”,即是今日所称的泽兰。它的好,倒不在其花,而在于叶。它的花虽香,但幽微到必须细细分辨。叶子却比花香,手揉一揉就会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馨香。入了秋,泽兰的顶端会开一蓬蓬浅紫色的头状花,排成复伞房花序。花也许算不上多美,但胜在清秀,别有一番秋天的韵致。据说,晾至半干的时候,叶子香味最浓。除了可以入香囊,还能用来泡澡,药效与薰衣草类似。煎成汤药有利尿、去黄疸及通经络的效果,有相当高的药用价值。

  抚过青青艾草,手有余香,入眼的又是滴翠的薄荷。不知咋的,我对薄荷的绿情有独钟,觉得它增一分绿肥,减一分绿瘦,不增不减正好。望着这一抹清澈纯粹的色彩,如微风中的清凉,不由想到小时候在燥热的夏季总有薄荷的气息吹过。那时,老家院子里的花坛、瓦盆中,乃至墙角旮旯,除了藿香、佩兰、淡竹叶之属,还随处滋生薄荷的身影。到了炎夏,爸妈常摘其叶子,汲清凉的井水洗了,单独的,或是与藿香、淡竹叶为伍,泡于茶缸,凉凉爽爽,视作清热解暑的恩物。自然,我也没少喝过。还有夏日的街巷中,常见老太太在额头太阳穴贴一薄荷叶,说是清凉、祛风,功效等同风油精呢。

  不过,及至长大,薄荷的绿色又容易引人遐想,联想到一些物象。比如,朱自清先生笔下梅雨潭的绿,以及清少纳言《枕草子》中写小镇上的卖花女子,“薄荷绿色及踝长裙,长发束起,面容平淡”,人与花一样的静气安然。

  缓缓西行,中馆前的海棠、樱花早已落英缤纷,灿然一树青绿。荫翳的树丛底下,除了一岁一枯荣的蘘荷、鸭儿芹、玉竹,便是经年常绿的虎耳草。但见它圆心状的叶子,成束簇生,叶面白色的花纹仿佛老虎耳朵一般,真可谓名副其实,应景得很。俯下身来,凑近看,紫红色的小花蕾沾着昨夜春雨,晶莹玉珠,星星点点。缘于今年的通城入春比往年早20多天吧(据2020年3月17日《南通日报》报道,南通3月7日已正式入春,往年平均为4月1日),还没到初夏的花期,已有小花迫不及待地绽开了。一花一世界,其花分五瓣,两大三小,两片大花瓣披针形,颜色纯白;而三片淡粉红色的小花瓣,则呈卵形,并散生着鲜红斑点。如此极不规则的花瓣组合,顿生说不出来的奇妙感。

  当然,感觉更妙的,莫过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写到这虎耳草。说是它长在溪崖上,叶子肥大到可以做伞,翠翠在梦中被一种美妙的歌声逗引着,灵魂浮了起来,飘飞去摘了一大把。后来她真的摘了,那象征着羞涩的她心中萌生的爱意。只是,后来发生种种变故,虎耳草与歌与梦之爱,未能实现罢了。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想起来,汪曾祺作为沈从文的弟子,在怀念沈先生的《星斗其文,赤子其人》一文中,正是以这样一段话结尾的:“沈先生家里有一盆虎耳草,种在一个椭圆形的小小钧窑盆里。很多人不认识这种草。这就是《边城》里翠翠在梦里采摘的那种草,沈先生喜欢的草。”

  本草幽幽,沉迷其中。石榴树下,刚拐了个弯,又遇兀自爬蔓的何首乌与野葛缠络着,它们超然无语,却有股燎原向上之势、野逸之气。“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不承想,就在一方藤架前,忽闻琅琅书声。原来,有小学生一边往本子上抄着药名,一边竟背诵起了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苑中转了一圈,又从南馆门前过,看花识草的倒是络绎不绝。抬头望去,南馆门楼上先贤张謇题书的金字楹联,历百年沧桑犹是亮堂,那是:“设为庠序学校以教,多识鸟兽草木之名。”是呀,别的不说,单是这本草润性的药坛,便是一枝一叶总关情。

2020-05-08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7258.html 1 3 药坛本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