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康
平日有暇，喜在网上流览微拍堂，自比是闲逛博物馆，同样的悦目赏心，只不过一个是动手，一个是动腿罢了。一日偶见有潘敩安诗册一页在拍卖，记得此人1935年冬曾为费范九重印的《如皋汪氏文园绿净园园咏》题诗，诗曰：“水绘园荒文园起，西距皋城百余里。皋人有诗以园存，编者邹枚号多士。绿净园后六十年，乡学弟子今几千。披图怀古足哀乐，往事风流追雍乾。”也算与汪氏文园有些渊源，遂购下。
潘敩安是何许人？开始做功课。
潘树声（1881—1959）字敩安，如皋李堡镇（今属海安）人，就读于通州民立师范学校第三届本科，因品学兼优，深为校长张謇所赏识，将其留校。先后任教于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北京美术学校、北京师范学校、厦门集美学校，并曾随教育考察团赴日本考察教育。1921年至1926年8月，应沙元炳之邀，担任如皋省立师范学校校长。主校期间，主张身教重于言教，己正才能正人，布衣粗食，不贪财色，故校风校纪都为人所称颂，屡受省教育界表扬。1927年起，潘敩安任如皋第十五区行政局长，一心为民。其后，又任国民党实业部秘书、安徽省秘书，后又任职于上海中央银行。解放后回到家乡，被选为海安县政协常委。
潘敩安一生致力于教育，其于国文、地理两科都有较深造诣。对各种国文教材研究透彻。1912年8月，他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教育杂志》发表《论教授国文当以语言为标准》一文，是当今学术界公认的在“五四”白话文运动之前提倡口语教学的重要论文，姓名常与陈独秀、刘半农、朱自清同列。此外，亦有译作发表。
潘敩安诗文书法俱佳，其时许多校额匾额，皆出其手笔，尤其小楷最佳，片纸只字，人皆宝之。诗文除《文园绿净园两图合咏》外，还见于《平潮十景图》《梅花山馆读书图咏》《南通姚潄泉先生哀思录》等，时与叶恭绰、张元济、张謇、孙儆、费范九、任铭善等名士相往还。他还是上海翦淞社社员。有意思的是，这位潘先生翰墨虽然时见于民国出版物，但传世墨迹却颇为罕见。
继续做功课。潘敩安这首长诗是为“贯恂仁兄”所作，这位贯恂先生更了不得，乃是民初南通最大的收藏家之一徐鋆，为张謇、范当世的得意弟子。徐鋆（1885—1936）字贯恂，号澹庐，工书善画，富文才，雄于资，交游极广，与沈寐叟、吴昌硕、杨守敬、康有为、弘一、李瑞清、郑孝胥、屠寄、曾熙、林琴南、伊立勋、何维朴、王一亭、陈师曾、金沧江等交情深厚，吴昌硕常为之题诗赠画，徐氏所用的“梅花山馆”印即出于吴昌硕之手。当年王个簃拜访张謇，也是由徐贯恂引见。1998年，晚清民国时期的115位名流为他所作的《梅花山馆读书图咏》手卷亮相翰海拍卖，一时引起轰动。徐贯恂性素冲淡，风度儒雅，潜心著述，有《澹庐诗文》《澹庐诗余》《澹庐楹联》《澹庐墨趣》《澹庐藏镜》《澹庐藏佛》《读画诗》《碧春词》《少年游记》《黄山吟》，编有《崇川词证》等等。徐贯恂为世人所称道的另一身份，是大收藏家，除了收藏字画、藏佛、藏镜外，他更是一位重要的藏泉大家，与方若、戴葆庭、丁福保、蒋伯埙、杨有骈、柳诒征、郑家相、王荫嘉等泉坛大佬并驾齐驱。
开始有点意思了。这张潘敩安的册页，就是为徐贯恂的《澹庐品泉图》而特意创作的，应该是徐贯恂的命题作业。诗云：“钱为泉，万壑瀑流当腰缠。钱为刀，横天一笑铜山高。曰贝曰布见书史，后出又有交会子。匣中曷为无故纸，君所品泉几五千。安得更追羲皇前，日中交易黄帝始。初民原不名一钱，钱不为衣不为食，豪强得此虎生翼。青铜斑斑血泪多，怀古有情空拂试。光宣以后如鸿沟，开国新币何未收？更请囊括大州五，须知钱癖无今古。”想不到潘敩安在收藏观念上倒是相当的开放新潮，不仅劝徐贯恂收藏民初开国的新币，更希望他去收集世界各国钱币，他认为真正痴情于钱币收藏应该无古今中外之分。此诗1931年初夏作于南京，时潘敩安应该任职于中华民国之实业部。
这是潘敩安为《澹庐品泉图》所作的诗页，无意中我竟然在网上还找到一幅《澹庐品泉图》画页，作者为民国奇女子谈月色，作于1933年。款识：“癸酉闰五月溽暑如惔，挥汗为贯恂社督画，澹庐品泉，第二图寄似训正，蔡谈月色。”钤印：“月色画课”；鉴藏印：“六松园藏”。这幅图尺寸与潘敩安诗册一样，都是45×39厘米。看来也是徐贯恂的命题作业。这幅画早于潘敩安诗页流于市场，由北到南，已经经历好几场拍卖会了。
很显然，徐贯恂痴于集泉，与古代许多大藏家一样，每得一物，都倩人作一图以为纪念。如乾嘉时苏州的黄丕烈，每得一奇书，必请画家为之画一幅《得书图》。凡有情趣的大藏家皆有斯癖，徐贯恂也概莫能外，他应该请了不少名家画过或品题过《澹庐品泉图册》，同样的尺寸，同样的题材，不同的作者，不同的诗文，裱为一册，琳琅满目，即显示了作者高雅的情趣，又有友朋间唱和酬往，此乐非同道中人，不能解也。其实，徐贯恂在其四十岁诞辰时，就曾辑了一本《澹庐四十纪念册》，郑孝胥题名，金沧江书签，吴昌硕、王一亭、乐毅、高野候、葛竹溪、陈小蝶等人绘画。
细观诗页，虽经历风雨，略显沧桑，但毕竟出身名门，裱功之讲究，确非一般物件可比。佳物不言，自带诗情。
掩卷遐思，此页从崇川梅花山馆散佚，飘落于江湖，遇我多情人，怜之惜之，兴之所至，草为一文，以供诸友为之一叹。而册中其他画页诗页，今又身在何处？又有着怎样的动人故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