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伟

何昆长到四五岁时，不仅可爱，而且调皮，还喜爱躲猫猫。尤其是天气热的时候，他上身不穿，下面套个小短裤，行动方便，处处都可躲藏。夏日的傍晚，天空依然光亮。何先梓正在院子里削木头，给村上一个老主顾，打张罗汉床。可刚刚还在眼前的儿子，忽然不见了。他立刻大声地叫：“小昆，小昆，快出来，爸爸正忙着呢？现在我们不玩躲猫猫啊。”

“快还钱，否则不要怪大爷不客气。”没听儿子的回话，何先梓却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对话，还伴着些抽噎的声音。他刚开门，小昆正从附近的一根柱子后面窜出来，抱住何先梓的小腿。何先梓赶紧蹲下，摸摸儿子的小头，安慰他：“不怕怕，不怕怕啊。”

门外的争吵，更加激烈了。一位中年妇女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站在何宅前的池畔，再退一步，就要下水了。她面红耳赤，眼光中充满愤恨。几个大汉，紧紧相逼，咄咄逼人。何家父子，一眼望去，那不是胡大婶吗？

“你家男人，生意失败，赊钱喝酒，又去赌博，向刘老爷家租田又借钱，”一位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盯着胡大婶，羞辱道，“如今像个缩头乌龟躲起来，留着你个娘们，以为我们老爷就没辙了吗？”

“哈哈哈，”另外有人插嘴道，“公龟跑得快，母龟爬得慢。我们逮住母龟，送去老爷家在县城的鸦片馆，让她和福寿膏一起伺候烟鬼们。”

“你们不要逼我，否则我就投水了。”胡大婶哭泣着说。

小昆指着胡大婶，望着何先梓，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了几个字：“帮大婶……帮胡婶……”

何先梓明白儿子的意思，要救胡大婶。他将儿子放在门后，将门掩好。小昆透过门缝，盯着爸爸。

“各位爷，人在江湖走，难免要失（湿）足，”何先梓提高嗓门说道，“胡大婶是厚道人，他男人有错，但何必为难她。”

一位大汉，早已跃跃欲试，想要揍人，走向何先梓。一位同伴上前拉住他，凑近他的耳畔，细声细语地说：“听说这牛头下村，家家户户都有习武的传统，出过不少武术名师，大哥可要小心啊。”

“不要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他依然向前迈去，右手捏紧拳头，仿佛一把锤子砸向何先梓。说时迟，那时快，何先梓向后一缩，一招“前冲拳”：脚跨弓箭步，左足前屈，右足伸直，左手后弯，右手捏拳，直冲大汉的前胸。再是一招“独立朝岗”：右手撤回，左腿伸直，左手与右脚，不约而同，平行出击，打向对手。两招一出，那位大汉轰然倒地，其余同伙逃之夭夭，胡大婶得救了。

小昆在一旁拍手，从此闹着要和爸爸学武，而且要先学看见的那两招。何先梓告诉他，那是鸳鸯腿里的招数，有些难度，要学就学少林寺的小洪拳吧。什么“怀中抱月”，什么“白云盖顶”，每一招，每一式，何昆都学得有模有样。

练武之余，何先梓常常给儿子讲些英豪的故事。永兴县邻近郴州。清末，天地会、太平军在此地非常活跃。何先梓常常向何昆讲起，族中一位长辈参加太平军的故事。当年，太平军被困，突围逃至郴州，只剩下几千人，于是安心修整，扩军数万。那位长辈是一位苦难的矿工，加入太平军后组成“土营（工兵）”，屡屡立下战功，后来在天京保卫战中牺牲。

村上有个小茶馆，何昆喜欢去那里听听说书先生讲三国、岳飞的故事，并立志将来要成为一位英雄。那日，他听完说书，沿着田间野道回家。倏忽，一位小女孩躲到何昆身后：“我叫曹已花，快救救我。恶霸刘老爷的小儿子刘处，正在追我呢。”

何昆转头一瞧，那女孩圆圆的小脸，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珠，还扎了一对短短辫子，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模样，甚是可爱。不到半分钟，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已经将何昆和曹已花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个肉滚滚的小胖子，他就是刘处，头戴个红色的小瓜帽，身上是蓝色的丝绸褂子，只是全身肥膘，将衣裤绷得紧紧的，仿佛胶水粘在身上，动弹不便。恰恰相反，他的嘴，异常活跃，凶神恶煞地威胁道：“曹已花，你老子是我家的奴才，你永远就是我的丫鬟，居然找个野男孩帮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处手一挥，几个同伙涌向何昆，曹已花吓得直往后退。何昆虽然只有八九岁，但是十分泰然。他猛地出手，一招“右斜行”：右足向前落地，左足向后伸直，稳住重心，两手一前一后，捏紧拳头，挥打敌人。再是“劈腿”“左斜行”“狮子大张嘴”……五六招过后，何昆打得刘处的跟班们七零八落。刘处像丧家犬一样，灰溜溜地跑了。

何昆和曹已花，越聊越熟。他把曹已花安全地送回家，就告辞了。她倚着门，凝望着余晖下何昆的背影，久久不肯回去……